时与安继续缓缓道:“我出生的时候带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部分型房室间隔缺损,就跟今天那个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一样。”
这还是祁迹第一次听说,说实话他心底有点震撼,想不出来看似无比强大的时医生小时候竟然是一个心脏病患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因为深受这份苦楚,因为他才选择做心胸外科的儿科医生,为更多的患儿带去生的希望。
祁迹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想要安慰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的父母,我是说亲生父母。我父亲那时候整日忙于工作疏于家庭,再加上我母亲那时候产后抑郁,也不愿意接受我有心脏病的事实,于是没能好好照顾我,就把我交给保姆来带。结果那个保姆是一个人,趁我母亲在卧室睡觉的时候把我偷走了。”
祁迹听闻,微微睁大了双眼,但他尽量控制住表情,他艰涩问道:“所以你养父母……”
时与安接过祁迹的话:“我养父母不是人,他们不知道我是偷来的孩子。”
时与安知道祁迹想歪了,解释道:“他们只是小山村里的农民,根本没文化,不懂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有人说要卖孩子,就以为是有人生了孩子不想要了,他们自己又一直没有孩子,就花了他们几乎所有积蓄把我买了。”
祁迹听闻好歹算是松了一口气,若是一直跟在人身边长大,还不知要经受多少苦楚。
“那你父母一定很心焦吧,他们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祁迹下意识捋了捋时间线说:“你说你在养父母身边一直生活到了八岁,他们一直找了你八年?”
时与安眼眸低垂,不知在盯着桌上的什么,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回答道:“嗯,找了八年,那个小山村离南淮很远,很偏僻,当时信息流通也没有现在发达,所以他们找了很久。”
祁迹小心翼翼地问:“那八年时间,你养父母对你好嘛?”
时与安流露出一丝怀念的意味。
“他们对我很好,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们本来就很穷,但是为了我的病散尽了本就微薄的家财,还到处跟人借钱。我养父一个人养家,一天要做五六份工,回到家经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养母一边照顾我一边帮村里的小作坊做工,一双眼睛年纪轻轻做得就快瞎了。”
“家里都穷到揭不开锅了,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我,带我去县城治病,县里治不好就去市里,市里治不好就跑到千里之外的其他省去找医院。”
“后来在我五岁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当时的仁心医院。你认识的张福正院长,也是我的老师,那个时候还是心胸外科的主任,他主刀帮我动的手术。我的养父母那时候已经根本没钱给我做手术了,老师就组织全院为我捐款,小老头那时候自己也没赚多少钱,转头就带头给我捐了一万块,那时候一万块还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呢,所以我一直认为,是他和我的养父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或许是生命中值得高兴的事情真的屈指可数,时与安沉默的本性此刻被倾诉欲所侵占,他近乎虔诚地追忆着这一段过去,将每一位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光芒的人默默刻在心中,然后靠着这一些微弱的光芒,淌过漫漫黑夜。
“后来……后来我被亲生父母领回家。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是我了。”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时与安眼神中的光骤然熄灭。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养父母收养的,他们从来没有瞒着我这一点。所以小时候,我也会幻想,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们是否也会因为丢掉孩子而心碎着急?当有一天我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是否会补偿我缺失了八年的爱?”
“可……”点到即止,时与安没有再说话。
但祁迹明白了,为什么时与安今晚的态度反常。
那对父母放弃了一个本该鲜活的生命,时与安为此感到愤怒和无力,因为他知道这个生命完全有能力迎接他幸福的一生。
而他又庆幸于那对父母提早放弃了这个生命,因为他已经在那对父母的眼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对孩子的爱意,而没有爱意的父母将成为孩子一辈子的磨难。这从某一方面来说,提早放弃或许也是一种仁慈,因为他切身体会过什么才叫真正的残忍。
祁迹有些后悔让时与安说出这些,他隔着桌子也能感受到时与安内心过于浓厚的情绪。
“时医生,别再说了。”
祁迹开口想制止时与安,他一时搜肠刮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与安,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最后只能找一个他觉得还算靠谱的切入点。“虽然你不在养父母身边了,但是他们肯定也希望你是开开心心的。”
时与安提问,瞳孔微晃,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含糊道:“他们怎么可能希望我开心呢?他们巴不得从未收养过我。”
祁迹一时没听清时与安最后说了什么,但对方沉浸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他尝试着伸手用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伸前贴住了时与安握着杯子的其中一根指头,能让对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会显得逾越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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