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玦道:“吴神仙的批语不吉,孩儿为此苦恼。”
“江湖术士的话,无须放在心上。”
赵玦垂眸,他怎能不放在心上?
父王战功彪炳令他骄傲,也令他心惊。战功背后是一次次沙场搏杀,在那步步凶险的地界能全身而退,不能全凭运气,也不敢一点都不仰仗运气。
他从小勤练武功,不只立意效法父王保卫大夏边疆和百姓,也有近身保护父王的心思。
还有母妃,娇花弱柳的一个人,平日无事尚且怕她有个头疼脑热生病瘦损,又哪经得起命数摧折?
他涩声问道:“父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孩儿果真妨碍双亲呢?”
他的父王笑了。
赵玦来不及看清父王笑容,蓦地天地灰暗,周遭景物又变了。
月黑风高,雪片搓棉扯絮漫天飞舞,挟带烟味扑向他头脸。
他在风雪中眯起眼,发现自己立在一处大院院心,面朝正房。那正房堂屋房门洞开,门上暖帘落在地上,屋内部分光景遂映入眼帘。
堂屋灯火通明,陈设雅丽,壁上挂有一幅山水画,气势磅礡。赵玦认出那画是他父王画作,从而醒悟此处是他父母在京城襄王府的居院。
此念乍起,院外异样吸引他的目光。
院外远近四下皆有火光衝天,想来王府好几处走水,风中烟味亦是因此而来。
刀剑搏击声在四面八方此起彼落,夹杂男女老弱惊惶哭叫。
赵玦猛地打个激灵,记起这一夜。
皇叔义德帝安他父王通敌叛国罪名,下旨拿人抄家,他父王不肯束手就擒,率亲卫负隅顽抗。深夜里,锦衣卫攻进了王府。
赵玦低首看向自己身上,他一身武装,这夜持弓放箭射杀了数人,但也教流箭射中左腿。
“救命!”一声女子喊叫让赵玦一凛回神。
他循声凝注正房,但见母妃现身于堂屋。
向来精心修饰的她披头散发,衣衫皱乱,要由屋内往门口外跑,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母妃尚未爬起,父王赶了上来,身披铠甲,连同脸上皆沾染血污,手持一口青寒大刀。
父王俯身扶起母妃,道:“阿萝,你曾许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是时候了。今日我俩同上黄泉,来世再做夫妻。”
“不,”母妃甩开父王大手,嘶声道:“我不要死!”
父王一愣,问道:“阿萝,你不肯和我共生死?”
母妃放软声调,道:“我自然千肯万肯,只是王爷,咱们夫妻活着是一处活着,身后之事却不可知,来生人海茫茫,如何笃定我俩真能相认完聚?不如我们设法面圣解释冤情,你和今上到底是兄弟,没准尚有一线生机。果然无可转圜,王爷遭遇不测,我绝不独活。”
父王深深叹气:“赵昂那狗东西安我叛国大罪,已是铁了心赶尽杀绝。”说话间,母妃往门口挪爬。
父王踩定母妃裙角,教她又跌一跤,蹭脱了手上红宝戒指。
母妃正没理会处,眼角余光瞥向院心,好似溺水者见着浮木,立刻高声喊道:“阿欢救我!”
赵玦上前,道:“父王,放过母妃!”他才迈开腿脚,左腿伤处便扯出剧痛,只能艰难跛行。
父王向他说道:“阿欢,大势已去,我们一家与其沦为阶下囚,受辱而死,不如自决。”
父王又柔声向母妃道:“阿萝,别怕我们来生不能相认,我在你身上做个印记。”
他持刀在母妃颈根轻轻一划,留下一道血口子。
母妃面如金纸,諕得流泪,身子则不敢稍动,生怕胡乱动弹反教刀刃划得更深。
赵玦见此形景,大雪天汗流浃肤,浑身却是一团寒气直冷到髮根。他行动不便,赶不及上前阻拦,没奈何举起大弓,搭箭拉弦。
他大喊:“父王,放母妃走!”
父王听若未闻,道:“阿萝,别怕,很快就完事。”说着,缓缓举起大刀。
赵玦喊道:“父王住手,我放箭了!”
母妃扭头望见父王举刀,喊道:“王爷饶命!阿欢快救我!”
父王隻道:“你我来生相见。”他将大刀举至高处,将要砍落。
母妃凄厉喊道:“我不要死!”
赵玦放声大叫:“父王!”
他松开弓弦,飕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疾飞入房,正中他父王胸口。
父王照旧抬手而立,五指却松开了大刀,几十来斤的刀子砸在碧砖地上,铿锵当啷。
母妃本来闭眼瑟缩成一团,听得大刀掉落地上,纳罕睁开眼。她望向地上大刀,接着望向父王,目光似乎定在他胸口中箭处,不一会儿缓缓转头回望。
赵玦永不能忘记自己母妃当时模样。
母妃神色惊疑,一时不能确定丈夫胸中羽箭究系何人射出,她朝他方向投来目光,那目光往下落,落在他手中大弓,瞬间恍然大悟他行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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