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粥棚收摊的时候,有不安的乞丐,试图抢她脖子上的一枚怀表。
她来不及躲避,却是他拿着一个火把,不要命地站在她身前,帮她吓退贼人。
炭火星子落到他脚上,化脓的伤口更加溃烂,他却依旧一声不吭。
高贵的大小姐,第一次求管家:“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打那之后,大小姐的身边多了一个小裁缝。
小裁缝什么都帮她干,从逃学,再到挨打,再到帮她捉弄那一群欺负过她的公子哥。
旁人叫他“臭讨饭”的,他也不介意,只是温温和和地承认:“我只讨小姐家的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脖颈和背都挺得直直的,比哪个沪上的公子都更矜贵。
渐渐的,宋婉茹越长越大,一路从私塾读到女中。
他缝衣服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每年她生辰的时候,他都会给她缝一件衣服。
她时常笑着说:“要一辈子都传卓明缝的衣服。”
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他也只是温温和和地笑着看着她。
直到战争打进来了。
宋家的生意越做越不行了。
她的父亲不得已,不准她上学,还要把她和其他沪上的家族联姻。
向来自由惯了的她怎么能接受呢?
普通女人的命,不管是有钱的女人,还是没钱的女人,在那时都是一样的。红盖头一盖,一辈子大抵就这样在小阁楼里结束了。
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绝食,逃跑,自杀,都无用。
直到有一天,她在祖宅里看到了一本书。
上面记载着一种叫长生术的禁术。
数不尽的药材,针扎刀割的痛苦,她都挺过来了。
只差最后一步:心爱之人的心头血。
她有些迷茫了。
心爱之人,她应该没有爱过谁吧?
何况,爱是什么呢?
直到她的书被卓明无意间看到。
他看着她,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帮你。”
另一句是:“我教你。”
说完,温润克制了十八年的他,猛地将她按在阁楼的木门上,撬开她的齿关,发了狠地吻下去。
……
最后,他教会了她什么是爱。
再最后,他死了。
用他的心头血帮助了她的长生。
他死后,她推开他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在里面发现了他做的六十多件旗袍,蓝的,紫的,绿的,粉的……
他把她以后要穿的旗袍都做好了,尽他所能,做到了最多。
很久很久以后,岁月变迁,沪上的炮火响起又灭下,宋家的人都老去,她才明白,为什么长生要用爱人的心头血做代价。
原来长生就是寂寥。
只有爱人死去后,长生之人才会没有任何欲望,甘愿一世世寂寥地活下去。
但她不愿意,她发了疯一样到处寻找着转世投胎的他。
为了能和他在一起,重新相爱,她不得不吸食活人的阳气,维持自己的青春面容。
她和他一共爱了三辈子,每次他都是裁缝,每一世她都能穿上他制的衣。
她把这些衣服都留下,开了这家中古店。
岁月的变迁,都是他爱她的证据。
……
“那你为什么要对他们……”林溪指了指现在还昏睡着躺在坟包上的那个女子。
宋婉茹摇摇头:“我要赶在下次他转世投胎前,多攒一些阳气,维持我的容貌。我不想很老很老很丑很丑地见到他。”
卓明却在屏幕里叹一口气:“婉婉,你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宋婉茹眼眶湿润:“我不信,你从前同我说过的,男人的话都信不得。”
“我爱你,从来都只因为你是你啊。”卓明的声音很轻,“每一世,我长大后,无论我在哪个城市,我的心里都隐隐会有一道声音告诉我,我应该找一个叫宋婉茹的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是当我遇见你,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啊……”
“放手吧,婉婉,下一次,让我先来找你。”
卓明的话一说完,宋婉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流着泪,点头。
电话里的卓明,终于安慰地笑了笑,随后挂掉了电话,屏幕里归于一片寂静。
宋婉茹带着未干的眼泪,冲林溪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们,让我再见到他,你们且放心,那些活人的阳气,我都会还给他们。”
说完,她转身,走进夜色的墓群中。
月光下,她乌青的长发,渐渐变银,变白。
原本青葱水嫩的手指,也缓缓皱起。
最后,夜色里只剩一个佝偻的老人。
彻底消失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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