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阳城成了一座热闹的空城。
说它空,是因为街上除了横行霸道的鞑靼士兵,几乎就瞧不见别人了。说它热闹,又是因为各处角落里,窗缝后,似乎还有些滴溜溜的眼睛偷偷瞄着,蠢蠢欲动着,街头巷尾也仍有嘶喊和哀嚎,喋喋不休。
打了胜仗的兵身上夹着各种战利品,有时是货,有时是人。整个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糖盒,谁人都要伸手抓上一把。而觊觎这糖盒的,又不全是夺下城的鞑靼。
那当铺、金银店会那么空,空到连个大点的桌椅都没了,肯定不全是鞑靼士兵的“功劳”,毕竟他们要那些桌椅板凳,也没有用处。可百姓却能拿来替换、生火。
大火没烧干净的地方,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似乎都没人住的样子,但仔细留意,总能瞥见一个慌张逃开的眼珠子。
他们都祈祷着自己家不会被选中,成了被抓走的那颗糖。这时候可没有睦亲友邻,只要不是自己,谁人都无所谓了。鞑靼破城没有屠城,他们就还有活路。
而大火烧干净的地方,又过于干净了,它们大都曾经有整齐的铺面,做着体面的营生,可现在,全付之一炬,最多,还留下几串慌慌张张的脚印,有大有小,踩着火场的灰,四散到各个角落。
在这种街道上,茹翩翩孤零零又缓慢行进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她路过一家门户大开的房子,瞥见了梁上挂着晃晃悠悠、整整齐齐的一家人,他们脚下歪倒了凳子,她甚至能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可她的眼里已经没了波澜,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直到一处火烧如碳的铺子前,她才真正地停了下来,脸上有了动容。
黑漆漆的墙,破败塌陷的房顶,都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连匾额招牌也成了助燃的柴火。只是硝烟余烬里那股子浓重的药味,才能勉强分辨出,这里曾经是一家医馆。
这是她曾经日日洒扫,笑着招呼街坊邻居,关怀迎送病人的门口。
茹翩翩顿时卸掉了浑身的力气,蹲下身来捂脸哭泣。
她在梦里都想回的家,没了。义父和义兄生死不明……她为了回家,做尽了能做的事,最后却失败落得这样一个她自己也不想见的结果。
两个士兵钳着个哭天喊地的女人往暗处拖,正看见了废墟前单薄的茹翩翩。她比他们俘获的女人年轻,身上还有一张价值不菲的大裘。于是他们把人丢了,朝茹翩翩不怀好意地走来。
士兵说笑着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一看清她满是泪痕的脸,一个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却陡然僵住了。
后者一把推开正打算动手动脚的同伴,指着她身上的裘毛大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后,他的同伴也怔了一下,啐骂了两声,熄灭了欲念。
两人合力,把茹翩翩赶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茹翩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可她的眼里已经没了光彩,连反抗都不做了。
留阳城破了,她的家没了,家人不知所踪。她深知义父的为人,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老人家绝不可能随便丢弃了医馆任其付之一炬。听说守城到最后,城中的男人都要充当壮丁的……
前面一座牌坊,上面高悬着一排人头。破城两日,粘稠的血已不再滴了,乌鸦挂满,下面的人一过,它们就聒噪着振翅惊飞。
茹翩翩失神的双眼对着其中的一颗汇聚了焦点。她看了又看,脸上说不出是悲痛还是冷漠,在被身后鞑靼士兵粗鲁地推搡下,她才又重新迈开了踉跄的脚步。
一路穿城而过,士兵把她赶到了一座高墙深院的大宅前。门上的匾额被取下来了,她却认识这个地方。
说来也讽刺。那人生前她想踏也踏不进的宅子,在那人死后她却被人赶着往里进。
茹翩翩的嘴角凄冷地抽动了一下。
身后的鞑靼士兵用刀鞘顶了她的腰眼,让她继续向前。宅子里死寂,若不是偶尔有些士兵出入,她都要以为这宅子跟主人一起死了。
将她赶到深处的庭院里,士兵不再让她前进了。庭院里横着几具长短不一的尸体,盖在毡布下,看不仔细。其中一个士兵小跑进去向守卫通告,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动静。
茹翩翩被推进了堂屋。
瞥眼一瞧,比起被劫掠一空的城,这座宅子保留得过于完好了,像是那些鞑靼士兵们畏惧什么才不敢动它。比如,有人下了命令。
士兵们把门一关,屋里就只剩她和一个粗重的呼吸声了。门窗尽闭,屋中昏暗。但即使这样,她也能清晰分辨出对方的模样。
那声音从榻上起,比平时都要嘶哑低沉。
“放了你走,为什么又回来?”
裘氅的主人走过来,站在了离茹翩翩只有半臂的距离,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
“……这里是我的家。”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了。
男人听闻,哂笑着冷哼了一声。
他抬手抹掉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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