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纳闷地朝后看了一眼,在无辜的小红娘的目光里装作无事地给上神倒青梅酒:“咳,上神来也没个阵仗,把本神官吓得,哈哈——”说来奇怪,勾陈上宫虽然位高权重,但其实长着一张相当有亲和力的脸,气质也如春风拂面,平时又很少动怒,但所有神明就是莫名其妙地对他有点怕。那种感觉不像对天帝时的敬畏,也不像对道德天尊时油然而生的尊重,而更像是一种带着仰望的肃然。最是多情更无情,上神比他想象的要更难接近。很多神族对他的印象甚至只是一个没日没夜斩妖除魔的老顽固而已。其实这些活过了上万年的古神虽然比较老派,但性格还是各有千秋的——不全是老古董。而勾陈上宫的模样,在得天独厚的神族之中,也非常突出。勾陈侧过脸,叫耳下那个封印显露在两位神明眼中。飞絮和灵同时疑惑地“咦”了一声。——玄帝大人坐正,颔首道:“我正为此事来:这次的转生劫与往常不同。”灵瞅了这位面色正直的上神一眼,试探道:“……怎么个不同法?”飞絮一脸高深莫测地抚摸他袖口上那一排鲜红的情字绣纹。勾陈惜字如金地表示:“反了。”转生劫大家都历过,结束之后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感觉。——所谓反了,意思就是,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还在。司春之神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不可言说,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借喝酒的动作无声地“哇!哦!”了一下。飞絮假模假式地咳嗽两声:“那您是来找我——”“拨乱反正。”勾陈上宫接道,因为话音太快,不由叫人怀疑他这种匆促的含义何在。情仙大人觉得可以商量一下:“这个,本殿又不生产忘情水,再者,上神连沧海桑田几变都见过,若是还破不了这个小小情障,术法又能帮上什么忙呢?”灵在一边好奇地都快要开花了,眼里写满了“谁呀能不能展开说说说清楚咱们也好八抬大轿上门啊”。勾陈大神沉默片刻,有一瞬间他的表情像是动容的,但很快就被更浩大的考量盖过去了。“飞絮,”他问,“你推演了这么久,可曾推出过我的那个命定之人?”神族是不忌风月的,忌讳的只是“不雅”。但第一阶天谈风说月的神明到底少,这些心怀三阶天的神族有更深的东西为之修炼。——只消看执着于男女之情的都被丢到了广寒宫就知道。掌管情缘的飞絮大神通晓一切微妙的遇合,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神明的——不过对牵系到天数的古神来说,他们的姻缘线不能像人族一样大咧咧地放在外面展览。
那是不可说的。虽然不可说,但飞絮的表情已经能让勾陈明白很多。他不动声色地说:“回天之事你们也已经知晓,届时我等陨落,不论什么执念,都将散尽。”灵扶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说这句话时的上神,总觉得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那棵若木上悠悠飘下几缕纤细的红,落在飞絮手中,成了一枝萌动的、水仙似的花。这花枝叶纤细,修长苍白的花瓣像心跳一样缓缓收合,只是一眼,就让人无限依恋。它转瞬化作无数缜密的鲜红丝线,又顷刻变回花叶。就在这二者间变幻无穷。将离宫没有忘情水,但有一个封印七情六欲的戒印,其作用跟降真门那个差不多,也在眉心,但威力要强很多。如果是拿自己的姻缘线来戒断,效果堪比定海神针。然而直到攻伐寒蜮的前一夜,上神都没能从那道鬼魅的祝祷里彻底摆脱出来。只要神灵不被公事占据,这冷而幻的声音就会浮现在耳,宛如心底的一朵微小的和光同尘。“恨往灵霄遇白鹿,瑶台却令鹊桥收……”“我没有想到,我需要对你辨认真假……”“我将无时无刻不思念您……”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地说。你……有吗?作者有话说:有。 七请 一何妄元二年——正史记载中,鬼帝被斩杀的那一年。寒蜮。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寒蜮的时间流速,又比人间更慢。大悲宫坐落在光秃秃的山崖上,底下有八十一道鬼门关迷魂阵一样地守着。在寒蜮打开的这半年,人族谣言四起,大意就是说,寒蜮有宝贝,其版本从长生不老药到绝世美女再到金山银山就是穷山恶水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各种谣言引来了一波勇于作死的猛士——大多数是芈族,这些人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驯龙点穴啦、算卦问天啦各种不靠谱技能,还真的有几次给他们闯进来了。其实鬼帝自从在人间客串完上神的历劫冤大头角色以后,他再也没出过寒蜮了。在人间为非作歹的那个,可能是凶煞顶着他名字干的。反正他是邪恶的主人,冤孽中的翘楚,也无所谓污名多不多了——罄竹难书总比什么也没有好吧?有些人一辈子的事迹罗列起来,连蘸第二次墨都不用。他搜罗了一大堆书,在大悲宫里日夜阅读,负责购(抢)书的凶煞普遍品味奇差——他们自己的日常活动就不健康,搜刮回来的大部分都是交配写实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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