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呼几近惨烈,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恸,才能换来这样的如梦消逝。连他的指端都以流光散入大风,化作无限蝴蝶。那一瞬间如红墨打翻,骤然狂风吹得静修长发散落,连眼白都被生生吞噬——理智全无,进入了鬼魂的迷狂态。四周醉玫狂涨,顶破屋檐瓦片稀里哗啦疯掉,红墨过处人宛若被剥皮,不由得再次骚乱起来,那简直是地狱般恐怖的一幕。她红电般闪到明韫冰跟前,几乎是刹那追击过来的法自然剑截然斩下,然后在林瑟玉的尖叫里——“轰——!!”那棵参天古槐硬生生劈开千尺,露出了常年幽禁在泥土里的根脉。明光千里刹那回旋,收在神明眉心。林瑟玉心惊胆战地游到边上,原地什么鬼都没有。只有一枚玉带钩掉在半崖,发着幽幽的微光。“呃……”她头顶上的拂尘正想说话,就听上神决断出:“奈何天信物,第九十重——”不等俩人说话,原地一阵风云狂散,丢下一整座城的混乱,神明竟然径自入幻了!你到底是急于猎杀恶鬼,还是别的呢?没有人敢问。奈何天第九十重,情天恨海——上古的奈何天并不像一千年以后那样,还能修个书院,一重重之间有严格的界限。——在那时候,每一重都凶险万分,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个人左半边在第一重,右半边在第三十六重的悲剧。第九十重是空空荡荡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似的寥廓怅惘,惟有一道阶梯自下而上,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归途,就是这样的一条路。明韫冰无端站在那里,往上走似乎没有上升,往下走似乎没有下降,空间高度似乎全部丧失了意义,惟有四周包旋而起的水镜在这种无意义的跋涉中陡然亮起。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但却感觉自己是在下降的。“哈哈——”一个激灵。他怔怔地看见水镜里,凌霄宝殿众神云集,那些曾在他一团混沌,蒙昧时就高坐天幕的神明,自得又悠然,有着他始终无法理解的纯澈魂魄。为什么我不是那样呢?我从泥沼里生出,那么难堪,所以才一直无人靠近,只能听凶煞对我发出无意义的、凶狠的咆哮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被樵夫捡回去以前,其实他是很害怕的,从那个把他孕育出来的恐怖地方逃难般逃出来,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又软弱又胆怯,一摔倒就哭,恨所有可以被父母安慰拥抱的人族,恨到恨不得自己早些死去。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孩子,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个世界。旁观,没有我的世界,一定会更好吧。“帝姬大人,真是出尘绝艳啊。”寿星公捋着长须赞叹道。“真是一双璧人!”飞絮摇着折扇笑道,“尊神的姻缘线就是连接着帝姬尊上的,简直是天赐姻缘,金玉良缘啊。”司春之神一面调制冰酒一面说:“帝姬这样美丽,大神如此英俊,以后的不知要生出怎样好看的小公子呢。”“真是一桩美事,第一阶天好久没这样热闹了吧?欸,女主角来了——”众人的瞩目中,那个身着华裳的窈窕身影袅袅而来,广袖云鬓,红妆笑颜,但马上就转过去,此后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她的脸。奈何天是心境折射,尤其受明韫冰影响。他知道自己只是无法想象有多那么与勾陈般配。般配到其他人只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份。他往上又走一步,眼前水镜点亮,又是一幕。“好讨厌啊,”清渼帝姬居住的宫殿里,她坐在明亮的内室,百无聊赖地跟相熟的女仙说话。其实这人不太符合逻辑——对面喝茶的是道衡,道德天尊再闲也没心情跑去跟千娇百宠的小公主消遣风月。但明韫冰莫名觉得很合理——那窗户边上还扭着一条红蛇,正是晶亮眼睛的林瑟玉。林瑟玉问:“怎么啦?”“你看嘛,他又给我送书,我都说我不要了。之前还送了整整五十年的如风履,我说这什么意思,你就想我穿上这么多鞋子跑天边去不烦你是不是?他说你要是真能穿,估计早就绕五湖四海三阶天八十一个来回了,还跟现在一样足不出户天天就知道唱歌跳舞!你听听!简直不是人话!”帝姬雪白手掌愤怒拍桌。“此言差矣,”道衡淡定道,“所谓歌舞是招龙引凤的仪式,天地之间必不可缺。”“就是嘛!气的我好几个月不理他!还把疏荡的灵兽拐了几只,才不还给他!”林瑟玉恍然大悟:“难怪你那天给我一壶酒,我醉完就发现我那片水域少了几只紫孔雀——就是你!上神还罚我思过五个小时!”帝姬笑完双手合十做讨饶状,撒娇撒的非常浑然天成:“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吧哈哈哈……”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娇憨。——一定很动人吧,看见了心一定软成一片,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她,把那些阴暗的东西都用强光照死,只给她晴天和彩虹吧。明韫冰急步往上走,几乎是逃离似的跑了过去,然而那欢笑和众星拱月般的祝贺却还追着他,前面又露出一镜。这次有了清晰的场景,那是高穹深殿,被大红喜字淹没的紫微宫,烛火如玫,花生枣瓜果都新鲜得被灵光熨帖很久。是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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