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却温存无比,缱绻如初春融冰,一天比一天暖煦的水流沿着冒出新芽的河岸汩汩地流淌下去。直待细水长流地抵达旷远海域。没入那一大片期盼的蓝。早已不存在的三千弱水,早已将你送到我身边。耗尽了一切。温养魂魄的八卦阵隐约要闪没,那密布的一念珠全都点亮,只剩下阵中的最后一颗。谁问谁问题?谁答谁期盼?别再停滞。往前走吧——踏出这步——“上神,”明韫冰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然而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追问不关心的事,才能做到完全无感。而他已经厌倦扑空很久了。那种一次次询问无果,或是被不断误解的痛苦,早就扭曲了他的感知,让正常的情感接受过程变异成怪,他很早就不能从交流这种骗局里获得什么情绪了。越来越厌倦,越来越恶心,几乎到了见人就生理性反胃的地步。经过了无数次的期待落空,怪物一样隐藏在人群中,随喜而喜,生怕暴露。厌倦伪装。还有什么能让你还像个孩子般不知痛苦不怕冷脸,不在意意义不在乎后果,而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回答吗?最后一颗一念珠也点亮起来,暂且沉入鬼丹,如百年前凭空出现的法自然剑一般,护佑着那副虚弱的灵魂。勾陈抚过他的鬓发,低声发出一个清晰的应答。“我还有资格像人一样活着的吧。”“嗯。”“你一直都有。”太和二十年,四月二十五日花朝节,过溪外数十里的一个小镇中,正值逢集,人来人往,吆喝来去,好不热闹。月中,过溪地动,山脉开裂,吞噬鬼婴,如天地自愈。而今朝南方看去,只见原本矗立玄帝庙的清天之上一片清明,暂且没了阴阳不稳的不详波纹。大家很是安心。后又听说三王爷死于玄帝河,尸骨不存,遂编排了一万个版本的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很多不嫌事大且狗胆包天的壮士,百折不挠地跑到本朝唯二的亲王下榻的旅社,宛若狗皮膏药,非要打听点消息出来娱乐众人。此地的“包打听”学艺不精,跑了八趟,只得出两个消息:
其一,那天奉亲王大人满脸僵硬地从过溪出来,不是因为侄儿的去世,也不是因为好友(苏子呈)的陷囹未解,而疑似是因为丢了昭阳郡主。其二,昭阳郡主,大名徐翾,小名徐晓晓,外加一只品种奇怪的雪豹。七日后归来,带回来个新爹,此新爹与王爷水火不容,约莫有八辈子的仇怨,两人同住客栈,同桌吃饭的时候气氛僵硬,活似在互相追悼。这俩谣言真假难辨,扑朔迷离,让八卦群众好一番探究不解。不等大家辨别出个真真假假明明白白,花朝节一过,cao心给过溪烂摊子收尾的梁远情就同步收到了从汩都不远千里发来的加急密报——皇帝驾崩了。说来本朝实在霉运连连,皇帝颇短命。第一个皇帝开国,打天下数载,只坐了不到一年的江山,就暴毙而亡。死的可谓是半点不体面。还留下一个血统可议的太子。第二个皇帝倒是稳坐宝座二十年,然而昭告天下的讣文说的冠冕,给梁远情的那份却是苏视所写,苏大学士向来不懂什么叫“委婉”,辣笔直书,一边损阴德一边倒出了真相。梁陈看那封加过术法的密信是在过溪,一只白鹳送来的信。想必是刚出监狱,苏大人颇有点得意忘形,说完正事还嘚啵了半页纸的闲话,内容十分的扯淡:先是关心了一个他死没死,残没残;然后又抨击了一下他的符篆和认知水平:“本官英姿飒爽,怎么可能是野鸭子!”;最后又鸡贼地问了一嘴跟“美人”的关系如何了,自荐枕席了没有——“呼——”微红的火舌一下子把信纸舔尽,烧成的惨白灰烬一点点散在空中。梁陈垂目只见爬满过溪地面的常鬼怨魂都齐齐盯着他,眼光里是不同层次、如出一辙的怨恨。那是很瘆人的,但他像已经被这样怨恨又求救的目光看过了千万遍,表情不改地抬手,迭起的清风顿时化作温和的神光,大浪般冲刷而去,将那些常人胆寒的目光都温柔地覆盖住了。度化这种事,也真的是说不好有没有做千万遍。那天打开时空迷障,过溪人一股脑都被卷进去,——凡人是承受不住那么汹涌回溯的力量的,因此全都葬送了。游丝其实在其中挡了一下,但那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恶是一笔笔的血债,善却不能擦去累罪。长佘告密,被放逐禁言,已经算是很大的惩罚。在此地淘金,煮了不知多少名人大士的身体,骨头埋在传说中的“金矿”地中,山脉崩塌的时候简直触目惊心。有主犯,有帮凶,然而自然灾害似的时空迷障却管不了那么多,一并将这笔烂账清空。只是天地可以清空一方水土,对悲悯世人的神明来说,却只能一个个去度化,叹其罪孽深重,哀其执迷,怒其不悟。虚空中唰然亮出一只手爪,正是彡:“……上神。”已经在仙箓盅上点过名的神明再也不像还是泥胎那样随口调笑,彡的态度也庄重许多,但依然在无形地施压——以及很怂地躲着鬼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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