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继续吧。”朴素质道。他抱着这货走过回廊,忽然又想起,自己和姓徐的还有另一个契约。是效仿与魂契转师徒的。那个可是生死不移的。不过不能马上试。朴素质看进倏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捏了捏他的脸颊,春风满面道:“如果你真是,我就把你活剐了。”倏很无辜地任他捏了半天,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拱来拱去。那个试的时机很快就到了——梁昭的起义军在苏杭,与另一队自立为王的军队互相割据。双方打了三个月的长战以后,平分秋色,损失惨重。朴素质主动请去谈判,送别之际梁昭涕泪齐下,连他夫人都没拦住,握着朴素质的手,仿若生离死别。朴军师很淡定:“即使有去无回,也必定令对面退兵。”生死都在一念,朴军师早就看透了,因此并不在意。他只带了义子倏,谈判过程刀光剑影,他自然没让小孩看。前半个月并不喜人,这边的主帅有种陋习,不喜欢说正事,一开始谈话就开始一个劲地灌酒。朴军师能看透生死,看不透酒鬼。为大事计,又不得不喝,第十天开始,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开始吐,连续五天以后,脸色白的好像随时会过去。倏起初还会死拖着不让他去,后来就不说话了,安静地温好暖胃汤等他回来。但这种平静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惊悚感。敌方小兵都对他退避三舍——因为朴素质不在的时候,这孩子没有一个举动是像孩子的,可怕的很。又过三天,这晚朴素质回来,吐的昏天暗地,真的碾出了血。但心情宽松,——因为他的鬼话奏效了,对方有所动摇。只要再对应天时装神弄鬼一番,保证兵不血刃可以收伏他们了。他头晕片刻,感觉有人在来回走动:“谁?”“朴先生,我们来送热水,您先前吩咐的。”侍女回答。“哦。下去吧。”朴素质不知道怎么调遣双腿过去的,又到处看,但水雾蒸的到处模糊朦胧,“我儿子呢?”没有人回答他。“死孩子……”他叹罢,开始解衣带,等进了浴桶泡着,只觉得浑身虚脱。好像喝了酒不能泡澡,不然会死?谁说的?他晕头转向地想,但这时忽然又想头发还没有浸湿,于是呼啦一声沉入水底,但醉时四肢好像灌了铅,分外地沉重,又像鬼压床,他死活忘了该怎么使劲,于是便沉下去。浴桶里“稀里哗啦——”地泛起水花。温热的水裹住他全身,忽然很多画面全都涌现在心头,伴着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在那片极浅的水里睁开醉眼。朦胧的一切在视野里打着皱,世界好像在轻轻地舒展,这个奇怪又奇怪的世界,大梦何时了的世界,从来不流去的时间。世事何时尽?自其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无穷无尽的水波在面前旋成了一个迷幻的深涡,层层退下,延展上天,一眼望不尽的水云下沉着无数张面孔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尽头是一轮明月。尔可见水与月乎?见矣。见矣。他抬手欲摘,却像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随即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极其实在地抱住了。朴素质低笑起来,听见那人在耳边说:“别动。别动。”窒息的感觉很像活着,据说上古有穷凶极恶的大煞,被领神一剑毙命,那时候,它应该也是这么痛苦又复生的吧。参透天地的人仰头竭力地呼吸着,却还是觉得肺腑之中有沉闷的痛苦在翻滚。那怪异的感觉像无数只蜂针蛰住,叫他又痛又痒,伤药从嘴唇不断地灌进来,解开那些难言的堵塞。可无色无形。他想起来很多事,想起自己不断拆解三纲五常,想知道那些所谓君臣夫妻兄弟人类所念的字眼,到底代表什么。是否血缘才能构建那种关系,又如何在有涯的一生里对抗了死亡。让那些朝生暮死的人,如此沉溺。真是搞不懂。一点也想不明白。他求索,新鲜,试验,追寻。都是那么饶有兴致。而那轮水月始终照着他。我想要。我想要一捧水中月。我只要它。魂灵在迷镜中沉落下去,但月光还藏在梦里。自始至终,从未远去。朴素质第二日醒来,已经在床铺上了。倏趴在他床沿睡觉,守什么似的。朴素质抬手让通传的小兵稍等,起身走到远处:“何事?”小兵恭敬地递上手中托盘:“朴先生,我家主公新得了葡萄,请您赏用。”朴素质伸手要接,结果小兵手一松,托盘连同葡萄瞬间阵亡,挥了一地酸雾。那小兵吓得跪地,脸色遽变,朴素质却一摊手,仿佛只是不小心:“不好意思啦。哈哈。”——他方才只是从果盘下面拿了一封信,这才是真正要送的东西,打发了小卒,才打开一目十行地扫看。看完,朴素质若有所思地坐到桌案边,手腕落下一串绿玉珠,噼里啪啦地盘了起来。不知多久,他心中盘算已定,便起身走了。那小兵果然等在外面,朴素质道:“带路。”原来那主帅已经打算退兵,但碍于颜面问题,写了封九曲十八弯的信,表达了他想合理退兵,不失面子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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