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长发拂在日月之下,像一笔极浓的墨彩。不再像之前焰火般透明的古神,她有血有肉,皮肤饱满血管微蓝,这是诸神的始祖,人类的神祇。女娲的指端在凤凰灼人的翅膀上微微一拂。凤凰看见她眉心有一道暗红的刺青,就像多年前——多年后?梁远情有过的那个一样。那是什么花?女神扬手的瞬间,仿佛手举一把斩怨断愁的万古长刀,那把浓密漆黑的长发就被齐齐斩断,在她手中变成一条长鞭。大江大河在大地上蛰伏,泥泞里等候命运。那柄鞭子滚落下来,如女娲的蛇尾一般生命力旺盛,沾满泥沙往岸上一甩,泥点子如雨飞下,在地上成了数个赤身裸体的人。凤凰不知为何惶恐起来,拼命地扇动翅膀——那并不是它的用意,而是某个将它送到这里的幽灵的本能。但注定陨落的宿命阻止不了我们伟大的创世神,一只小小的凤凰又怎能阻止呢。女娲还是不知疲倦地甩着,直到日月的颜色都各退一步,囚禁在太阳里的三足乌变得狂躁,月中的玉兔与桂树也变得清晰。她才筋疲力尽地停了手。这时候,她已经不能像刚刚补天一样抖擞,只得下沉,下落,下坠,靠在了一棵树上。凤凰跟下来,栖在女神耳下的那节树枝上。女娲朝渐成气候的九州投去一个展望,而后倦怠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啦,”她说,“就到这里吧。”“以后的路,就自己走吧。”女神轻声说,“你们会平安。”“你们会平安的。”一阵泛紫的火光再次冲天而起,在凤凰痛苦的悲啼中将古神明焚烧烧尽!那棵参天大树本来葱郁,但随着女娲的离去,树叶脱枝,浓烈的黑暗从头蔓到尾,顷刻就成了一棵无花无叶的黑色枯树!阴阳树。大地有了最灵长、最骄傲、最自由、最束缚、最残暴、最智慧的造化——不同于飞禽走兽,我们移山填海一日千里,我们化转阴阳可定胜天,我们终于来到这个世界!创世的时代谢了幕,第二幕紧锣密鼓地唱起——浩渺的琴声从天际飞来,清脆一响,大雪落在了另一块漂泊的冰上,原先踩过的薄冰裂落在了无穷无尽的冰海深处。这冰川在九州上,也只是一片深蓝的斑。凤凰在一无所有的天幕上如焰狂舞,孤领长空万重寂寞!而女娲死去的爝火飞旋而上,从天而降的大火毫不留情地落在各处,才成的天空瞬间烧红!不似先前有光无温度,这火猛烈灼热,烧卷枯木,人却分毫未损,并惊讶地发现这火烧干沼泽,烧化朽烂,烧退猛兽!伟大的光明为人类送别了饮血吃肉的危险,送来了载情载理的文字。
蚂蚁般的墨痕在火焰里跳动,多重字体如人从猿演化,披着长袍,万千鬼魂纠缠,浑身覆字的神灵垂下眼睫,在泥沙上以指作出世界上的第一个字——念。怨魂尖叫催逝,仓颉身化四万八千字,散入大地。一条覆满红鳞的火龙于火海啸出,那是火德神君的神相——消灾辟厄百恶莫侵!火与字的双桨将众生渡出蒙昧的时代,过往的毒素烧为一净,从前的蒙昧写为长诫;就在这余温不息的时刻,虚空中铮然一声!那一声拨弦,简直柔肠百转愁意深深,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由不得人不动容!洒泪时只见旷天高地中,紫袍白发的望舒古神抱琴而悲。“楼上眺远洲,楼下弱水流。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他摇了摇头,随后整个人就散为一大片大片的紫香播撒而下!愁绪难遣何以解忧!战鼓骤擂,战神举剑而斩,破山开河,气势纵横不可求败!刀剑残影未灭,芳菲的粉色丝线就层层叠叠地覆盖而下,重山叠峦群峰万壑,掌情的大神飞絮落花缤纷,将天地冲的一片暧昧——柔软的女声唱起了一首轻之又轻的雅歌,那是飞雪迎春曲——“冬日可爱,冰雪满怀——花草云川,徐徐待待;人间远远,迟来莫怪;今日可爱,放歌开怀——”这声音宛若从每个人心底的最柔软之处发出,又分明是天地自然的欣悦之唱,一内一外互相共鸣,听来几乎令人颅内发颤,浑生超然!温柔的唱和引来多重微光,毫不吝惜地洒落骄阳。荒芜大地焕发生机,万千种子破土而出,贫瘠的地脉凭空倒上了春水,数不清的新芽在枝头初开,司春之神的歌声便越来越喜,最后一遍唱完,九州大地几乎已经万物复苏!人类在春神的惠泽下流下热泪,凤凰幽幽地停在阴阳树上,在这复苏的生机里哀歌应和。大雪蜷缩在冰面上,盯着那远不可及的黑树。水面上有什么东西融化,散开一圈涟漪,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真珠落盘?有人打了个抖,生涩地抖动声带:“哈……哈湿以……”不,不是雨。是雪。九天之上清云三阶,道德天尊高立第一阶。对此刻微妙的局势,道衡似乎并不意外。她手里还是那柄拂尘,没有低头,甚至没有动眼,非常淡然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浩渺苍天,只是以这一视野的边际将人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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