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三十二分,喻沛和阮筝汀下山。向导拒绝搀抱,两人走得不快。阿诺加尔症的列举病状十分宽泛,其中一条是“患者性情会出现短暂性变动”。哨兵深以为然,正目光奇异地观察向导。自从他放开阮筝汀后,这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还是呆呆的,但呆之外,却对人有些黏,话变多了,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具体表现为——“喻沛,我们不上山吗?疗养院那边……”“先和山下的队伍汇合。”“喻沛,我身上好疼。”“你今天外骨骼使用过度,休息几天就好。”“喻沛,我们速度好慢。”“……你还能提速?”“喻沛,我们是不是不能出污染区?”“没事,现在估计整个基地都被污染了。”“喻沛,你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回消息。”“……抱歉。”“喻沛,我今天又没买到n17。”喻沛着实没想起那玩意儿是啥:“……”“喻沛,我的花还没有浇水。”“……”哨兵怀疑,这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向导还在继续:“喻沛,你不是说异种杀完了吗?”阮筝汀遥遥往前指,喻沛转头看去。战术手电的射程恢复正常,三百米开外,路中央有个负手前进的半人状物。未穿外骨骼,双腿奇怪地并黏在一处,显得异常肿胀。它正缓慢地往前挪动,脖颈已然被切开大半,但头颅斜斜支挺着。那处断口截面十分干净,一丝血和经脉残留都没有,其中有东西笋似的,正钻出个顶。雪豹横挡在阮筝汀腿前,他停步时拉住喻沛,细声说:“我要做什么吗?”以向导这个状态,喻沛也不敢让人打辅助。况且单杀这种蒙昧期的异种最为简单,于是他轻声回道:“你等着我就好。”一小片精神海应声落下,将向导围绕其中,大部分跟随哨兵而动。乍看上去,如同离弦的群矢。阮筝汀捕捉到空气中残余的精神力波动,模糊想到:好像……是个向导。喻沛看着它身上的衣服,被血染过又干透了,间隙里透出的纹样莫名眼熟,像是病号服制式。
它受到惊动,腰如同橡胶一般,异常柔韧地向后拧过半圈,下半身仍在向前蠕动,行进方式酷似蜗牛。喻沛扫了扫它被磨花的胸牌,依稀辨认出个名字——米饶。它似乎没有攻击意图,甚至都不会防御。精神海中凝脱而出的箭矢轻松击穿了它的左胸和头骨,轻易到喻沛都讶异地挑了下眉。心脏和脑核同时爆出一团光。那只怪物瘫软下来,断口处的“笋芽”萎缩,脖颈粘连的微薄皮肉摔开了,头颅往外滚过几遭,侧对着十几步之外的哨兵。喻沛又补了几枪,侧身冲向导招手道:“安全,过来。”那人犹疑片刻,而后注视着他依言走过来。走得很慢,表情疑惑。“怎么了?”他扬声问道。“你有没有觉——”阮筝汀话音突兀一断。那人眸子骤然睁大,表情惊恐地朝这边奔来,外骨骼强制启动的警告声与他变调的凄厉呼喊混在一处:“七点钟方向!喻沛!” 知觉障碍喻沛没有听见那句警告,他周遭所有声音都在自己出声问话的刹那隐没下去。他看见阮筝汀无声开合的嘴,以及陡然惊颤的瞳孔。战术目镜屏弹出鲜红的倒三角警示,紧接着咔哒一暗。精神海毫无征兆地陨散开去,草木轻微倒伏,外骨骼自动重启,雪豹消失在腾跃间。耳中静悄,默剧般滑稽又诡异的世界里,遂然有年长女性的声音在身后清晰唤他。语气亲昵温柔,带着点哭腔,同时伴随着深重的眷恋与不舍。叫的是“阿翡”。喻沛血都冷了,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一瞬息的体感时间被无限拉长——巨大怔忪下,视野轰然调转成一片死寂的灰白,两声鼓点似的心跳后,再被一双浮肿溃烂的断手骤然撕开。变形扭曲的空间内,泛着浓重灰调的色彩蓦地灌进来。视觉画面急剧变化,好比粗制滥造的蒙太奇转场。混乱斑驳、带着不断翻滚的血与黑、令人难以理解、渐至无法呼吸……直至喻沛被外力猛地往前一拽!纷杂幻象如同水镜一般倏尔荡开。眩晕感突如其来,哨兵喘着炙烫的粗气,从潮湿阴冷的幻象中一脚跨回现实。而后猝不及防,被腰上的络丝牵引着,向前撞进狂奔而来的向导怀间。那人借着冲势半旋过身,两人位置猛然一换。视线调转,喻沛在剧烈无序的心跳声中,终于看清了身后悄声逼近的东西——一副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状丑陋口器,从头颅断面处生出,现在距离阮筝汀后脑不过半寸。哨兵心脏狠狠一跳,抬手揽紧向导顺势后仰,仓促间举枪点射。于此同时,向导绵稠的精神力总算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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