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基因遗传总遵循着劣质优势,他有时候会厌恶又痛恨地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鹩莺的存在。黎城暴乱期的所有话音,时不时在他脑子里重复回荡着:它们是灾厄,是异端,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开始排斥精神体,对鹩莺的共鸣越来越浅,一度连幼年体的雪豹也无法近身。“你们滚开……”小筝汀啃着手指,不顾深可见骨的伤口,对着鹩莺和雪豹吼着,“离我远一点,走开!走开啊……不要跟着我……哥哥对不起……”喻沛对此焦头烂额,但束手无策,只能听见他的心声混在不断溢散的络丝里,海潮般灌满了整间屋子,悲戚呜咽着——“……来接我吧,来个人接我走吧,我会很乖的,不给你添麻烦,我已经知道要装作普通人了……”小筝汀的等级测评终于稳定那天,被转进了特质实验区,住于八楼,尾部编号27。“辉蓝细尾鹩莺?”来接手的研究员打量过他几眼,又低头翻看报告单,蹙眉摇头,啧声不满,“亚特级的向导,精神体怎么能是一只鹩莺?这个物种也太弱了……”他们遂对小筝汀采取了精神体重塑实验——打碎鹩莺,再从身体里抽出十数股络丝纠结往上,于高高低低的末端,分别缠住从他人领域里强制剖取出的猛禽类精神体。其技术很不成熟,之前勉强算有一例成功,但阴差阳错,那名实验体从哨兵转为了向导。而阮筝汀是另一个例外。泛例的类同频型高敏体质,还可以把对方精神力吸收转换为己所用。虽然持续时间极不稳定,但爆发力巨大,伤害量可观。那场事故造成了四十余人的死亡,包括五名研究员。廊道都被数不尽的鹩莺塞满了,短暂的潮灾之后,整楼层除却匍匐在地、背部裸露遍布伤痕的阮筝汀,只剩下残肢与骨架。休曼核心层紧急商议,在药物处死与继续实验间选择了后者。他在严格管制下被做成了药引——以自身为桥梁,吸收实验体精神力,再转移到另一名实验体领域里,以提高后者能力等级。但奇怪的是,没有实验体能够在他手里活下来,要么被失控的向导直接抽干致死,要么领域过载而自爆。休曼舍不得弄死这例能力属性都十分特殊的亚特级向导,只能不断寻找方法,调试改进。又一次失控后,研究员隔着观察箱问他,神色探究:“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太疼了,”小筝汀只是蜷在地上,喃喃着,“我好疼啊,哥哥……”介于他年岁不大,休曼后来又采用了颇为温情的怀柔政策。虽然在喻沛眼里,这和宠物培训师鼓吹的奖励机制没什么两样。他冷恹至极地想着:怪不得那人这么讨厌糖果。
可惜鸟类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柔顺温驯,骨子里大多是倔强又矜傲的,关久了极易抑郁,继而走向自我毁灭。不知从何时起,鹩莺开始拔自己的羽毛。而向导本人食欲减退,频繁自残,又因为神经麻木,反应降低,伤情迟迟不被监控所捕捉,有几次差点死掉。他那段时间热衷于听骨头的脆响,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其他实验体的。休曼为了确保其存活,不得不永久下调了他的痛觉阀值。在眼泪成为变相的警报器后,阮筝汀减少了自残行为。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对着窗外发呆,眼神很静,安谧到空洞,看得喻沛很是害怕,近乎恐惧。小部分时间会出现刻板反应,例如顺着走廊转几个来回,每到一个窗口都会停上几秒,再往外瞄几眼。但窗外除却爬藤月季,就是万年不变的金属栅栏,连鸟雀都见不到一只。他后来也不往外看了,虽然经过窗口时还是会忍不住顿一下步子,像个关节滞涩的半报废人偶。再后来的某一天,喻沛的这份害怕突然得到了证实——阮筝汀借着实验期失控、无人敢近身的空档,从鹩莺群呼啦冲破的窗户间,决然跳了下去。但他只在半空坠了不足半秒,就被看不见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楼里有研究员按着对讲惊慌大叫,脚步来来回回的,声色杂乱。而在晨光里,在破碎纷飞的细小玻璃里,他状态乱糟糟的,思绪也乱糟糟的,愣了好久,才略显惊愕地仰头看去——喻沛掌心打滑,上下不得力,在向导断断续续,又带着他一齐坠下半米多时咬牙道:【我居然……拉不住他……】【你居然能碰到他。】彦歌啧啧称奇,围着处在半空的两人打转,【这种状态是怎么能触碰到的,你俩的契合度到底是有多高……】喻沛从牙缝里蹦出一个词:【时间……】【什么?】彦歌不解。【日期!】【哦哦,今天是……2622年3月25日。】喻沛脑子里轰轰的,他恍然想起,当初在那栋奇怪大楼里看到的某句判词似的话——2622年3月25日,8-27死亡。冰冰冷冷,仿若箴言,又像是遗失在档案深处无人查阅的记录。8-27死亡?他明明在2636年见到了活着的阮筝汀,开什么玩笑,他的向导怎么能死在这里,死在他无从知晓的过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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