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歪歪脑袋,伸出黑色的厚爪垫,往双翼交叠处轻轻一按。天边响起数声鸟类的鸣啼,悠长而空灵。波纹一般的光弧自那点晕染开来,所过之处流光溢彩。那对翅膀动了动,如同开春着色的繁复花朵,颤颤巍巍向外打开了。里面抱膝蜷坐着位小向导,衣裤宽大,手脚瘦弱,他听见动静,懵懂又茫然地仰起头。小喻沛见状笑着问:“你是我的精神体吗?”小筝汀眼睛一亮,木愣愣地看了他一阵,细声细气反驳道:“哪有人形精神体的。”“这到底是谁的领域……”小喻沛张望过一圈,“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一条小鱼从小筝汀头顶飞跃而过,他面颊被水滴打湿,低头搓了搓脸,有些失神道,“我忘了,我好像在这里待了好久好久……”小喻沛涉水走过去。他脚下,那些渐次盛开的涟漪里,有鱼类断续跃出水面,绕过他的脚踝与腿肚,摆尾往上,穿游过他的身体。它们的身躯在顶出胸口的刹那变回鹩莺形态,翅膀狭长,尾翼直竖,周身围绕着红线般的络丝,呼啦啦拍翅冲上了天空。群鸟过后,身量年龄已然恢复的喻沛俯身对小筝汀伸出手:“原来我们曾在同一片住院部待过,我父亲还把给我准备的节庆公仔送给了你。”小筝汀依旧有些迷糊,看见他的动作不知想到什么,先是瑟缩了一下,片刻,又遵循着心脏叫嚣鼓噪的本能探出手去,迟疑地把手放进他粗糙带茧的掌心。天光倏而大亮,太阳蹦出海平面,千万光线喷薄开来,将领域染成了极赋层次的橘紫色。天地瞬间稠艳一片,热烈明亮,如火似幻。天边有海水翻卷出白浪,又像是柔软的云团,庞大蓬松,横向堆叠绵延出数百公里。万千晨光下,喻沛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把人拉站起:“你说,当年你要是跟我父亲回喀颂了会怎么样?”这句话像是某个引子,小筝汀突然想起来那位警长送给他的雪豹玩偶。一人来长,没有真正的雪豹毛发那样粗硬扎手,而是柔软的,抱久了会蕴出温度,鹩莺很喜欢,总在里面打滚。就像是——就像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满屋子的安全物似乎都差了点东西。阮筝汀时常奇异地感知到,他应该是有过这样一只大猫猫的,否则如何熬过那些年岁呢?那段时间,他从休曼骤然跳进塞路昂纳,再次困于层层监管与控制下,对接近自己的所有人都保有戒备,都心生厌恶。
瑞切尔提出以精神暗示的方式治疗他的巢化症,可他拒绝了常规方案,没有采纳主治医师的守卫者形象,而是执意要放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进去。该是这样的,他想,明明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直至27年演练,他遇见了那位来路不明却张扬明艳的哨兵。对方接近他,没有带着任何出于自身利益的目的,似乎只是纯粹想靠近而已。一如他下意识的接纳和默认,就像早已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一般。阮筝汀早前幻想过诸多死亡的形式,那时他竟然迷恋至深地发现,大抵溺毙于阳光,是最为美妙的时机。演练结束后,他曾掩藏过一切痕迹与精神力,偷偷去找过那位哨兵。对方在训练间隙靠着栏杆休息,阳光毫不吝啬地笼在身上,一静一动都带着难以忽视的锋芒。和演练时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太过意气风发,像把无鞘的野战刀。出错了,似乎又出错了……阮筝汀顺着力道站起来,身量迅速拔高,面容褪去青涩与稚气,只是体格依旧削瘦。那对漂亮的翅膀向后收拢垂放,飞羽折铺在水面上,溢散着淡蓝色的光芒,簌簌沉进水下。他难以自持地近前两步,红着眼睛撞进喻沛怀里,反手抱住对方,有些哽咽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很熟悉。不管是当年演练,还是后来在修黎遇见,原来……”原来远在相识之前,你我早已重逢,千万次。“怎么又哭了呀,”喻沛抱着人坐下来,轻轻顺着他后背,“我手劲太大,攥疼你了?”阮筝汀被他逗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楷过眼角,转移话题道:“之前在挪亚,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喻沛心下一动,轻声问:“什么?”越来越多的灰羽鹩莺盘旋在海面上,霞色被接连衔走,天地一派爽霁。待最后一条鱼离开雪豹爪边时,精神体发亮膨胀,再次显形时,粗长尾巴上立着只神气的蓝羽肥啾。“种魇是假的,布诺曼与海濒拉的机制完全不同。”阮筝汀替人理过胸口的衣褶,隔着布料,拍了拍那几颗发珠,“他们哪怕在意识最为混沌的时候,都没有伤害过你。”他这次跟在喻沛身边,看得很清楚——当初扒拉哨兵裤腿的雪豹,其实是尤见苒的精神体。而一路断续护着哨兵的破烂屏障,是喻诵春不成型的知更鸟羽翅。还有那些多余的枪声,是成蕤的精神力攻击,是雪羊的角,是未及彻底感染的战友们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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