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汀向喻沛睇去安抚性地一眼,而后转身拍拍小向导的肩膀,温声道:“没事,走吧。”不单只是移送彦歌这么简单,阮筝汀还被迫和几方高层开了个视频短会。塞路昂纳表示,两只母体对他都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感,遂提议双监管制度。朵尔仑趁机帮他敲了笔大的,各种权益连带着c303人员都照顾到了。会议结束时,日头偏斜,彦歌就站在特殊通道外等着。阮筝汀目光微动——相比起路柯,它看上去的确更符合一名人类,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难怪月测时能轻易骗过所有人。一路无话,直到踏上监测室外那条百多米的直廊时,阮筝汀终于低声问了一句:“这是第几次?”彦歌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哦?”阮筝汀重复道:“这是第几次?”彦歌沉默过几秒,说:“为什么要这么问?”“因为我……在路柯的意识集里面,”阮筝汀眼神里浮现出渐浓的恐惧,“不,应该是我于挪亚‘死亡’后,思维沉浮间看见了很多……不属于这条时间线的事情。”彦歌安抚道:“那只是因为你短暂掉进了它的意识集,思维受交融影响出现滞乱,别想太多,容易疯掉。”“不,”阮筝汀的神色变得极差,他甚至后怕地打过几下颤,畏寒一般,忍不住环臂抱紧了自己,“我看见好多好多……喻沛,形形色色的,死在我面前的喻沛。”彦歌不由停住了步子,侧头定定看过他一阵。它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奇异,仿佛能从中窥见如有实质的、缓慢流动着的时光长河。最后它只是重新抬步向前,不怎么在意地说:“特级就是不一样,哪怕已经陨落,也要敏锐许多。”阮筝汀心神俱震,连忙跟上它:“你什……”彦歌竖指于唇,冲他笑:“嘘,有些事不能说,说不清楚,说了会乱。”“就像高层不能透露我们的存在一样,我也不能透露这次第几次。但我直觉,这会是最后一次。”它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字音间流露出真切的愉悦。“毕竟这次,所有首席没有以身殉之,约塔没有开启流亡计划,喻沛和你都还活着,我和路柯没有失控溃散,还马上要遇见了。”他们在最后那扇门前停下来,煌煌余晖里,阮筝汀满背冷汗,缓过好几秒才抬手抚上那些冰冷的纹路:“彦歌。”“嗯哼。”“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阮筝汀催动精神力刷开了那扇门,“你也来自迦洱弥纳吗?”“唔……人鱼的鳞片?”彦歌在门扉稍显沉重滞涩的开启音里缓声说着,“我不记得了,似乎是因为我的爱人喜欢萨姆尔语,我们还在那里办过婚礼。”
阮筝汀张了张嘴。房内白雾都没有散尽,巨型玻璃墙那头,有声音在这时说:“很抱歉,我有些记不清。”彦歌的注意力被牵走,它略显紧张地攥过拳,独自走进去,雾气随着脚下落点断续散开。路柯的头发似乎没有尽头,编过几十把椅子都能剩这么长,现下正充当尾巴行走。它像条美人蛇似的,从天窗附近顺着那些悬椅慢慢游下来。阮筝汀第一次看见它稍显局促的样子。它没有彦歌形态那么稳定,激动的时候脸颊,脖颈,甚至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都会裂开长缝,生出瞳色各异的眼睛来。“我该说——‘好久不见,我是路柯。’”那些眼睛都在不安地转着,藏着点怯,“还是说——‘初次见面,我叫路柯。’”下方玻璃墙化开一小块,彦歌报过名字,又冲它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看上去好酷。”路柯不好意思地游远了。“我在找我的伴侣,是位向导,”彦歌并指敲了敲玻璃断面,歪头想过,“或许是哨兵。”路柯盘在高处,垂眼看它,霞光自天窗漏下,挂在它身上,那些眼瞳熠熠生辉,居然很温柔:“你还记得名字吗?或许在我的意识集内。”彦歌依旧想不起来,不确定道:“好像叫……”寒气重新漫过来,隔开了向导往里窥探的视线,合金闸门锵的一声,在他面前又沉重地关上了。这里陡然如此安静,又如此冷清,他心里巨大又莫名的空落情绪翻折出来,不由分说,仿佛能反向吞掉整个躯壳。在这突如其来的、泥沼般的虚无感里,忽然有人高声唤道——“阮筝汀!”向导垂着的脑袋抬起些许,瞳孔蘸光似地亮起来。他眨了眨眼睛,霍然转身。笔直的廊道那头,一片夕阳溶成的金红里,来人面颊被光模糊,但声音如此清晰。他边走边道:“我看你一直没有回来,就跟杰瑞德女士讨了份临时通道密钥。我们快走,我是违规过来的,被人看到了葛圻又要念叨,他最近念得我头都大了……”阮筝汀心口热涨,无数情绪充盈又漫溢,无处安放,平白惹得他喉间微哽,眼睫生润。他提步迎上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跑起来。这条廊道那么短又那么长,一路都是碎金,明晃晃的,那人始终像定位信标般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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