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轻啧,一把便夺了我的酒坛,“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生在世几十年,若是日日都思虑苦多,那得多累啊。”“看开些。”看开。说着倒是容易。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若是真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开,那这世上还哪来那么多烦心事,哪来那么多借酒消愁的苦命人。我在心里头发笑,但因为这是言月头一回出言宽慰我,我便没泼他冷水,只揉了揉他的头,不作多言。言月躲开我的手,不悦道:“我与你一般大,我的话也是能听些的。”“我没拿你的话当耳旁风。”“那你笑一个。”我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未落:“我不是一直在笑么。”“用心。”言月点了点我的心口,认真地说,“真心实意的来笑。”闻言,我浑身一僵,险些稳不住表情。说来惭愧,言月这话直戳进了我心窝子里,我竟说不出话来驳他。觑着我的脸色,言月哼笑,轻声地嘟囔:“世间痴情男女,大都有病,想来你这好男色的也是一样。”原来他还以为我是因为儿女情长伤神。这倒是将我看扁了。眼瞧着将欲破晓的天光,我敛了笑,只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若是我还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黯然神伤,此刻又怎么会坐在这马车上。”我轻点言月的额头,顺来了他手中的酒坛。畅快地灌下一大口烈酒,我轻声喟叹:“言月,你能说我优柔寡断,可不该说我一句拎不清。”“我只是疯了,不是傻。”“哪有人上赶着说自己是疯子的。”言月嗤笑,“不过是标新立异,想求与众不同罢了。”标新立异?求个与众不同?若是说旁人的,我必得赞他一句看得通透,可若是对我说的,我便是一百个不认了。借月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团龙纹绣的墨色缎袍,我真心实意的笑起来,倨傲地开口:“本尊如今是万人之上,这话同我说起来不大妥。”“德行。”言月别别扭扭地哼唧,哪怕是看不清,我也能猜出他是在翻白眼。他一掌拍在我的胸口,力气很大,险些将我从车顶上掀下去。我稳住身形,偏头凑近了瞧他。还没等我看清他在发什么神经,这厮便幽幽开了口。他道:“我不服你,若是换作是我,必定做得比你漂亮。”这话倒是难评。言月比我更加阴狠凶戾不假,可要成一番大业,光是心狠可不够。最重要的,还是运筹帷幄的本事。很显然他没有这等思量。不然他也不会被拘在我身边。
见我不搭腔,言月又道:“你敢不敢与我赌一遭,若是你赌赢了,日后我便对你言听计从。”“赌。”言月微讶:“怎么不问问要是你输了,该给我什么赌酬呢?”“我不会输。”“这可未必。”我们离凤阳很近了,就着乌涂涂的天色,已遥遥能见凤阳城门。言月便指着它对我道:“我赌你杀不了谢镇山。”他说的是杀不了,不是不肯杀,他铁了心要谢镇山死。言月心思重,看着轻狂,却也不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他能与我赌这一局,想来是已猜到了他对我来说还有大用。所以新的赌局出现了,我是庄家,他是那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他赌的是在我下的这盘棋里,他这枚子是否比谢镇山重些。“你想赢吗。”我将他拉到近前,垂下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言月,我的弟弟,你想赢吗。”你想输,留分体面,在我身边做个闲散之人,还是想赢,将命交到我手上?言月没说话,可他眼神十分坚定。这就是选择。他无声地告诉我,他选择了后者,且毫不犹豫。是真恨毒了谢镇山,还是开始相信我这个阔别了多年的兄长了?我不清楚。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叫我高兴。我凑近了言月,抵住他的额头,又轻又缓地说:“你想赢,我就让你赢。”“无他,只因为你与我同气连枝。”话落,言月轻轻勾起了唇。天光尚暗,我看不出那点浅淡的笑中带着的快意还是嘲弄。不过那都无所谓。他的全部身家都已投进来了,就算他猜我疑我,也再没有退路。他的根茎已经腐朽,再难做参天大树,只能做株菟丝花依附于我。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只是我贪心,还想要更多。今夜这一场交心像是利刃,划破连日来笼在我们之间的兄友弟恭,露出了他仍不肯放下的心防,和我不纯的心思。这没什么要紧的。不会影响我与言月之间的关系。他在那虎狼窝子里磋磨了太久,心肠早就冷了,一味对他好,他反而会满心戒备。不如就将心思算计都摆出来给他瞧,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如今,不正是他的选择。正是吃准了这一折,所以我并不将他这一路的沉默放在心上。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