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掌柜叉手立在门边,闻言微诧地看了徽郡王一眼,隐隐猜到小娘子的打算,回言:“正是,唐老爷早先时在乌衣巷置办过三幢宅子,其中一幢让东家当年换给了楚司空,剩下两幢乃是隔墙相邻的,皆为五进七间带园林的宅院,如今正空置着。”
乌衣巷,位于建康宫城以南五里的秦淮河畔,毗邻朱雀桥,历来是王氏、谢氏这两大华宗聚族而居之地,故而王谢子弟又被时人称作“乌衣郎”,高贵雍华,风流绝代,非寻常士族可以比拟。
所以这条街巷上的宅子,不贵在价格,而贵在有价无市,即使有钱也买不来。
如此便可想见,当年簪缨的外祖父能在此地一口气置下三幢豪宅,靠的并不仅仅是一掷万金的魄力,王家代代公卿,谢氏名望风流,这两家肯与商贾唐氏结邻,恰恰说明唐氏除财力之外更有令世家侧目的实力。
于是唐氏对此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乌衣巷的宅子,不管眼热者出价几何,隻赁,不卖。
“小王愿意租赁!”李容芝亦听闻过此事,忙接过话头,“多少价钱都可,只求傅小娘子救命。”
杜掌柜听得怎舌,堂堂一位王爵,将来有望继任蜀中王的人物,放着那郡王府不住,倒低声下气来求着租唐家的宅子。看那诚挚模样,还生怕小娘子反口似的。
看来,这位徽郡王的确称得上一位纯孝性情中人呐。
簪缨倒没想这许多,既然她上西山行宫是为引人注目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换个居所也无损失。
而且她还从未见过京城的街市呢,纵无这桩事,她也打算在收回皇室的东西后,搬回城内,出行好方便些。
至于为何选在乌衣巷,还是因为那道“何以用王家”的课题,她想来想去,仍无答案,不若先近水楼台地住过去,再从长计议。
假使有王家做左邻,谢家做右舍,谅宫里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些阴私勾当,在世族雪亮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天家,也要顾一顾脸皮。
簪缨随口道:“赁银之事,王爷与杜掌柜商议便是了。”
堂堂一位郡王,自是有钱的,她不与对方做那假客套。像那种无条件奉献,别人还不念好的暗亏,她以后不会
再吃。
唐氏后人,就要大大方方谈钱,只要是她应得的,不但要谈,还要大谈特谈。
李容芝望着席上女娘风轻云淡的意态,不知怎么,忽想起上一次在禁内看见傅娘子,还是在皇后娘娘办的宴会上。当时他远远地瞧见傅娘子跟在太子殿下身后,隻随太子行止,如一株安静美丽的水仙花。
今日傅娘子仪态清丽如旧,安雅如旧,可那种从骨子里撑起来的不蔓不枝,亭亭净笃,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不管怎么样,徽郡王松出一口气,知道这便是定下了,揖辞,而后马不停蹄赶往宫城。
他这厢一去,簪缨也坐得有些累了 ,取过一隻隐囊软软地欹住。她出了会儿神,一想到待会就要动身下山,眼下懒怠动弹,叫人把那盏冰酪拿到这里来吃。
杜掌柜见小娘子还惦记那口吃的,哭笑不得,又确认了一遍:“小娘子,真要搬去乌衣巷?”
簪缨嗯一声,随即问:“有何不妥吗?我识事浅,其中若有我不知晓的隐讳事,伯伯万莫宠惯我,一定告诉我。”
杜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的话,还是那句,小娘子想去哪里都是不碍的。仆只是感慨,小娘子心太善了些。”
簪缨摇摇头,也不全为着别人,她亦有自己的打算。
一时冰酪送来,杜掌柜便下去准备车马事宜,簪缨捧起甜盏子,用镂花小银杓子慢慢地挖着吃。
等了一时,卫觎果然过来。
簪缨看了看小舅舅阴晴不辨的脸色,不先开口,嘴里含着一口酪,隻用水汪汪的眸子望他。
已闻听簪缨打算的卫觎,对上那双眼睛,最终也只是无奈道:“风寒才好。”
簪缨便知道他是不会说自己的,刹那莞尔,带着点旁人不明其故的小得意。
那笑又是含蓄的,雪肤丹唇,不露一齿,宛如春冰乍破绽出的一朵红莲,清而娇,冷而艳,美不胜收。
她起身微微展了展衣袖,长襕如雪,“我已经好了,真的,左右是坐车,累不着。”又道,“听说那里的宅子大得很,小舅舅下不下山?莫若同去住吧。”
这后半句话, 便有些亲昵的意味了。
短短几日,她受卫觎照拂颇多,已将他当成真正的自家人了。
卫觎就那么望着小女孩流露出的娇憨神气, 有一阵子,方问:“还是想自己来,是么?”
簪缨微愣, 眼神一霎变得认真,点头说是。
卫觎淡嗯一声,“我不与王谢为邻,便不了。阿奴自去, 我留一班亲卫给你。”
簪缨怔了怔, 忽才醒悟,自己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小舅舅在京北的军府有重务, 这次回京只是暂留, 自有自己的事,她怎么天真地以为, 小舅舅会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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