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俯首叩拜的身姿多停留了几许,起身后,又一步步走到邱氏的面前,蹲下身。
邱氏望着这小女娘发间犹然带血的兽头簪,身子连连往后蹭,生怕她给她也来上一下子。
然而退路却被看守的北府卫堵死,退无可退。
“阿、阿缨,祖母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祖母给你赔罪、给你赔罪……”
簪缨头一次在这个人的眼里看到如此浓重的惊恐,她漆黑的双目深井无波,轻声道:
“怕什么,我嫌脏。”
她只是侧头在邱氏耳边说
了一句话。
下一刻,邱氏不知听到什么,无比凄厉地叫喊一声,接着竟是薅散自己头发,红着眼连声道不,手臂乱挥。
离得最近的傅则安神思已近凌乱,下意识唤了声“阿缨当心”,挡身护在簪缨身前,被一爪挠破了脸。
同时李景焕心急道:“阿缨!”
卫觎旋即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那邱氏却还没消停,对着自己的心口又捶又打,又哭又笑,看见傅则安,便捧着那张脸哀嚎“我儿阿容”,模样十分疹人。
她疯了。
她被簪缨的一句话,说疯了。
那种哀凄震耳的哭叫声,非言语可表,众人望着眼前的场景厌恶地皱起眉。
这却还没完,卫觎漫淡开口:
“周燮,给他止血治伤,选个良辰吉日,此人活剐。
“傅氏女,下狱,等高辛氏族长来认人。
“江离公子,你余生若再敢从嘴里道出她的闺名——”
他的面孔对着傅则安,眼锋却后瞥太子,“我便割掉你的舌头。记住,我说到做到。”
“至于你们一家子,”卫觎垂眸看着一地腌臜物,“傅氏祖坟风水不好,该动一动。小娘子若想迁出三哥的茔冢,等着人去刨动松土,小娘子若不愿惊动先人,那么坟地里其他的傅氏尸骨,就都扬了吧,让京郊南麓仙鹤观变成三哥的独冢。”
他三两句话,便要刨一门百年世家的祖坟。
堂中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司马怒了。
他不再十年前那个悲喜形于色的少年,他的怒火不再催得天崩海啸,而是泰山压顶静得离奇,轻描淡写灰飞烟灭。
“活着的更好办,岭南风景好,一家子同去吧。他日与庾家人枯骨相伴,见到十殿阎罗,莫忘报我卫觎之名。”
簪缨目光闪动,轻轻牵住他长袖的一角。
卫觎回手未回头,粗粝而暖热的掌心裹住几枚冰凉的指尖。
傅家犯下的通天伪诈大罪, 未经刑部未达天听,大司马几句话就给定准了判罚。
刨人祖坟,举族流放, 此乃寒庶之刑,对于世家来说算是判决从重了。然而傅邱氏与周燮合谋的细情, 在场数位朝廷命官都可作证, 谁也驳不出个错处。
再者大司马连太子殿下的次序都敢灭过, 也没听太子殿下说上一句,剩下的哪个还敢顶着大司马的余威触霉头?
那眼神涣散胡言乱语的傅家老妇, 已被堵上了嘴扣住, 另外叔侄两个也将下狱待罪。此间了断干净,卫觎便领着簪缨离开京兆府衙。
经过府署门口时,被两个北府卫扳肩提起的傅则安忽然开口唤住簪缨。
“小娘子……”他哑着嗓子道, “我不敢再辩驳什么,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确不知情, 我倘若知道, 必会昭明真相……”
年轻的世家公子此刻双目无光, 脸上还有未凝痂的血痕。
今日揭露的真相, 完全摧毁了傅则安多年来对于父亲义举的向往与崇拜, 甚至击碎了他前半辈子的信仰。
他一向修身律己,可一想到被世人颂为忠臣名士的父亲, 当年竟有降胡之心,自己顺敬多年的祖母暗怀阴邪之念, 他便痛苦难当, 甚至觉得自身流淌的血都肮脏起来。
他尚且如此, 那簪缨得知真相后所受的打击, 又该有多大?
“是傅家对不住你,你……请节哀。”
如此浇薄的歉意,对于簪缨来说已无关痛痒,她连一声虚伪都懒待与他说。她只要首恶得诛,至于什么忏悔,他们尽可以在余生的懊恨中慢慢消磨。
她不曾看傅则安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出去。
李景焕紧紧注视着她的背影,动了动脚步,又在头疼中停下,左掌紧握。
卫觎和簪缨才出府衙大门,迎面便见丞相王逍与王五郎这父子二人,大袖翩翩而来。
显然,这桩惊天的伪诈案也惊动了丞相府。
卫觎神色凌嶙,淡淡瞟他们一眼,“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朝隐’的路数算是被丞相大人揣摩到家了。何其早来?不若再晚一会儿,等里头地上的血晾干了,傅氏一家子的尸骨也寒了,丞相形不牍劳,衣不染尘,便可回府高枕无忧。”
王璨之同父亲才过来还什么都不清楚,先挨一通血淋淋的讥讽,心头凛然,却也觉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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