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有松口的迹象,头上的血都不及擦,转哭为喜道:“合!合!只要女公子愿意去,无论陛下还是殿下,都一定万分喜悦。”
簪缨默然一许,勉为其难地随着李荐向东宫走,漫不经意道:“方从陛下那儿出来,听陛下说,前些日子被太子当面顶撞,生了大气,可一听说太子伤了,陛下还是一样的关怀。”
李荐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见到小娘子后该是何等喜悦,顺声附和:“女公子说得是,父子间哪有隔夜仇呢。”
本是诈他的簪缨目色一动,语气越发事不关己,“太子为何事顶撞?”
她方才想到,皇帝将在两年后去世,太医院明面给出的死因是风寒入体,卒中而崩,但据前世她在萝芷殿从春堇口中听闻的,有一种隐密的风传,李豫是服食五斗米道进奉的丹药过多而亡。
李景焕若是重生之人,便一定会劝阻李豫继续服药。
依李豫对道家长生灵丹深信不疑的性子,不发火才是怪事。
李荐不敢妄议天家,含糊道:“主子的事,奴才岂敢多言……”
眼看东宫已近在眼前,簪缨似笑非笑地停下步子,“倒是我不知好歹多嘴了,我原是不配问的,这便出宫去。”
“女公子莫走!”
李荐急了,上赶着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因着那张天师进贡的药丹,殿下劝陛下莫再服食,陛下便恼火了。”
簪缨听到这个答案,心头重重一跳,便有五六分确准了。
她忽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恍惚。
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须得他二人纠缠两世不休?不过随即,簪缨又如释重负——
他是前世之人,那就更不冤了。
气色焕然一新的少女唇角似讥含诮,扬长而去。
“女公子!”李荐见前一刻还答应好好的簪缨说走就走,满脸失措,追出两步,却没能将人留住。
小太监焉瞳则痴痴望着白衣女子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意识到自己僭越,猛地收回视线,心中怅惘:小娘子果真不记得我了。
可他还想要报恩啊……
簪缨绕过东宫离宫之前,顺脚去了趟显阳宫。
这条路她自小走过无数遍,已是轻车熟路。从前她走在这条路上,一步一行都有人看管约束,今日孤身在后宫逛荡,过往的宫娥内监见了她,除躬身施礼外,不敢多言一字多看一眼,生怕惹怒了这位与从前脾性大大不同的女娘,受了发落。
毕竟谁人不知,缨娘子如今摇身一变,非但成了文武双谥成忠公的功臣独女,更是大司
马极力庇护的人,更是陛下的座上宾,更将皇后娘娘一路逼到软禁宫中不得出。
从前这起子奴才私底下说,求谁都不如求缨娘子,而今却变成惹谁都不能惹缨娘子。
“凭何不许本宫去看望太子,本宫还没被废,还是当朝国母!让开,本宫要求见陛下!”
显阳宫门口,一道嘶厉的喊声在高耸的朱门宫墙间回荡,正是脱钗素裙的庾灵鸿。
她已被禁足一个月,前日从故意晃荡到显阳宫的平嫔口中听说,焕儿被卫觎重伤,肋骨尽断,惊得当场昏厥,醒来后便心急如焚地要去看望。
谁知宫门守卫奉了圣谕,不肯通融。
昔日纵横后宫翻覆云雨的皇后娘娘,一朝失势,竟连宫门都出不去,庾灵鸿不禁悲从中来。
更让庾灵鸿绝望的是,她一抬眼,便看见一个清媚雅致的少女立在宫门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傅——”庾灵鸿如同白日见鬼地后退一步,“你、你怎会在这里!”
“听说李景焕要死了,我便来瞧瞧。”
庾灵鸿被如此一刺激,直接血气逆涌,喉头涌出一股腥甜,颤抖着指尖点着她的脸:“你这妖女贱婢、你这个……”
簪缨分外平静地注视她。
褪去了铅华脂粉,不再穿锦戴金的庾灵鸿,原来也并不像她记忆里那样精干可怕。
簪缨轻描淡写道:“过几日我在西郊蚕宫办避暑宴,请了许多京城贵眷过去热闹,可惜皇后娘娘不方便,不能赏光同乐。”
庾灵鸿没有血色的脸孔抖动起来,“你敢放肆!那里是中宫昭德的庄严之所,是本宫的地方!”
簪缨笑道:“我还准备了斗鸭和耍杂戏的节目,有朋友很喜欢看。”
庾灵鸿一口痰涌上来,不受控制地佝下身子,扳着腥红的门框气息咻咻。
簪缨笑意消弭,目光冰冷地上前一步,在守门侍卫拿不准要不要拦时,少女已靠近庾灵鸿耳边,用从小与这个女人耳濡目染学下的吴侬软语,轻道:
“比起操心此事,皇后娘娘不若担心担心你的儿子。我从未听过有残弱皇子能做太子做得长久,更未听说过,历朝历代有哪位废太子能活着啊。”
“你说什么……”庾灵鸿心底生寒,伸出强弩之末的指尖意图勾住她。
簪缨却早已拂袖转身,步履悠然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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