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簪缨说罢不待蜀王回答,略一颔首绕过他,走到檀棣面前,咬了咬唇,摇动他的衣袖,软声道:“舅父疼我……”
“罢了,不用说了!”檀棣大手一挥,虎着脸唉声叹气,“偏心眼的小家伙……可知要照顾好自己啊。”
簪缨甜甜一笑,再无顾忌,回身向卫觎的方向跑去。
那灿红的衣袂与裙摆,绽成一个满圆,轻灵舞动,卫觎见她朝自己跑来,一腔胸臆尽是暖柔。
两只手掌握上的一瞬,他攥紧向上一提,另一只手虚扶她腰侧,将人稳稳放在身前的马鞍上。
随即卫觎自己拂裘下马,有副将牵来了另一匹坐骑。
簪缨视野陡然增高,一双纤细长腿跨得更开,方觉此马物肖主人形,高大悍烈至此,与她的汗血小马驹全然不同,她坐上去,双脚都够不到马镫。
此马乃马中名种,的确性烈,不受他人驯服,知鞍上易主,焦躁地
扬起马蹄。
卫觎伸头按在具装马头上抚摸几下,安抚住,扬头问:
“敢骑吗?”
簪缨红衣如火,明眸弯弯:“敢!”
卫觎微微一笑,这才上了另一匹马,轻策一声,与她并肩,顺便也挡住蜀王迟迟未收的视线。
然他挡得住视线,蜀王沉稳的声音依旧传来:“小娘子可想清楚,今日你执意与竟陵王同去,是以个人的身份,还是以唐氏家主的身份?”
卫觎目光蓦地沉冷。
在他开口之际,簪缨抢先倩然一笑道:“以我已身之名又如何,以唐氏家主之名又如何?”
蜀王静静地注视这个身负巨财的小娘子,口吻暗含警告:“若是小娘子自己想出京去游玩一番,天南地北,京口三吴,自然是无处不可去。然而,小娘子终究是唐氏之后,若还记得当年唐夫人执掌唐氏时,立下的‘唐氏行商,不干军政’的规矩,为避嫌疑,便不该与北府有太多牵连。”
原来如此,簪缨一笑,蜀王千里迢迢回京,为了道谢还在其次,他原是怕唐氏与大司马联手,反了这大晋。
红衣少女眼含讥诮,踞马环顾四周,脆生生道:“原来李家人还有人记得‘唐氏行商,不干军政’这句话。那么,当年为何又要巴巴地,宁可换了皇子也要与我订亲?就因我是唐夫人的女儿,接掌家财,干系重大,所以我便要时时为大局考虑、受人监管、被人猜忌?——蜀亲王既然无端揣测他人,那么,王爷自己邀我入蜀,又是看重我个人的身份,还是唐氏家主的身份?居心,又何在呢?”
驿道内外皆听见这番振聋发聩之语,瞿然一静。
往常多是听说,今日他们算亲眼见识了此女胆子如何泼天,竟敢直面顶撞蜀王。
李翦显然没料到长子信上所言的那位“纯孝淑柔”的小女娘,如此叛逆大胆,不知何处出了差错,脸色阵青阵寒:“你是在同本王说话?”
帷车中的长公主摇头轻叹,心道这丫头连皇上的面子都敢不给,李翦你惹她干嘛?
就见簪缨嫣然一笑,“我还没说完呢。我簪缨,先是我自己,而后方为唐氏之女,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别人做不了我的主。”
说完此言,她笑意不见,眼锋清冷,在银鞍上微微颔首,“王爷,请代我向郗太妃问好。”
她身后两千北府骑兵甲戈光寒,严阵以待。
蜀王沉眸无言。
之前打算回护簪缨的卫觎,在听到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后,便含笑默然。
此间话尽,两骑默契地策辔齐出。蜀王带来的不到千骑亲兵未得到蜀王指令,犹豫地让出道路。
只是在卫觎那匹马经过李翦身侧时,男人弯身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耳语:“王爷若视我为汉家王莽,可要记得,卫觎不比王莽谦恭。”
……
李景焕乘车赶到长亭边,隔着拥堵的人群与精骑,远远看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他眼中看不到别人,只贪婪地注视那道红衣背影,眼眶湿润,心絮如堵。
他从未见过的穿红衣的阿缨、他从未见过的会骑马的阿缨,如骄阳般耀目,却跟随别的男人渐行渐远。
不。
李景焕忽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不舍,他欲追上去,却望尘莫及。李景焕焦急之间看到身后的一座瞭望木塔,不知如何想的,竟转身跑了进去。随行的侍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只要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眼里就不会失去她的身影!
李景焕忍着左肩的剧痛与失去平衡的身体,一层一层爬塔,每上一层,他便推开窗阁,眺望漫长的玄甲骑兵最前方,那道沿着驿道东去的红衣纤影。
直到看不真切了,便再爬一层,再开一扇窗
。
塔有七层。
李景焕登得越高,看得道路便越远,然而那抹红影也就愈小,渐渐的凝成一粒朱砂,灼他的心。
总是背影,只有背影。
“景焕哥哥,她们说阿缨将来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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