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就在簪缨耳边,低沉的笑嗓如冽泉击石。她耳尖轻酥, 看新奇景似地, 扭头看小舅舅一眼。
孙无忌醒过神来, 见身披长裘的大将军在十六之日不怒反笑,亦觉惊奇,不敢再留, 咧嘴告退。
徐寔便派亲卫将杜掌柜等人接引进去, 安顿住宿, 待目光转回簪缨身上,中年军师心底又浮出那种隐约的忧虑:这两个人,是否站的太挨近了些?
他不动声色道:“主公,小娘子的住处?”
卫觎的府邸不讲究豪奢排场,自己有张卧榻睡觉就行,至于都督府内其它空余房间,虽多,却不是充作武库,便是摆满沙盘地图,要么便是改成了与校尉级以上将领议事的厅堂。
卫觎心思再细,终究是个常年领兵打仗的男人,他此前只道阿奴来了,一间干净屋室总能给她收拾出来。
可刚刚经过孙无忌那厮混说之事,卫觎才突然意识到,这里终究是男人堆儿。
阿奴却是如此年少娇嫩的女孩儿。
别说被她听到几句营帐里爷们惯有的浑话,就是被不清爽的味道薰上一薰,他心中都不适意。
男人捏了下掌心。
“住我房间。我去大营那边住。”
卫觎没甚犹豫便作下决定,目望簪缨。
只见这小女娘听见后,那双娇美独特的桃花形眼眸轻睁了一下,有细碎水光荡漾,唇角轻抿,似要推辞。他淡声补充:“北府气候潮湿,这个季节蚊虫最多,军府没有闺阁讲究,我屋里好歹是细纱窗与旧檀榻,避鼠蚁。”
簪缨的所有谦让在听到“蚊虫鼠蚁”四个字后,瞬间烟消云散。
她不怕舟车劳顿,但一想到那些黑不溜秋的小虫子有可能在她睡熟之后,爬上她的身,便整张头皮都麻了。
她低头唔了一声,半晌,佯作为难道:“一来便鸠占鹊巢,怎么好意思。”
卫觎始笑,吩咐了下去。徐寔看在眼里,心头微沉。
正逢大将军转头问他兖州之战的伤亡抚恤下发情况,徐寔回神一一作答。
卫觎一边细听,一边带着簪缨在院子和正房中转了转。
簪缨看出他有事务要处理,说道:“小舅舅只消告诉我这府中何处禁忌止行,我会管束好我带的人,余下的我自己参观便好了,小舅舅且去忙吧。”
“不忙。”
卫觎闻声,抽出心神看她一眼,又向外看看天色,“陪你吃了暮食再说。”
簪缨才想欲接口,卫觎又道:“没什么不可去的,我住的地方,若还要担心机密泄露,我这大司马便是白当了。可自在些。”
这一来,簪缨想说的话便给岔了过去。
徐寔见状告辞,隔间里头,春堇和阿芜铺床薰香也停当,一时灯烛点燃,饭肴送来,只见五六碟桃花盏盘的菜色盛
得满满当当,鱼肉皆有,又有粥、饼、糕、酥等各种主食。
簪缨一见,方才的担心重又浮现,黛细的眉头纠结起来:“会不会不大好?”
卫觎实是有些饿了,拂衣坐在案前,见簪缨却杵在食案边上半晌不动,神色犹豫。他拄膝问:“什么不大好?”
“我从前听说,小舅舅常与将士同饮共食,吃的是营中食膳……”簪缨轻轻坐在卫觎身边,轻觑眼眸,“我一来,便如此铺张,传出去会否对小舅舅不大好?”
卫觎听到一半便明白了,她不担心旁人议论她,却竟担心他操节不保?
他不禁垂睫失笑:“什么与将士同甘共苦,不过是图个方便,免得单开炉灶。练兵时多踹他们两脚,换疆场上少挨两刀比什么都强,我扮那爱兵如子的姿态做什么。”
许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卫觎身上多了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灯下眉眼,熙然生氲。
簪缨愣愣地点头,卫觎耐性地问:“可以吃了吗?”
簪缨反应过来,应声拿起筷箸,卫觎见她乖成这模样,忍不住低语:“这算哪门子铺张,怎么这么好养活……”
他声量没刻意避着人,距离不过一张席垫的簪缨便也听见。
恰好她筷头伸到一块枣糖色软糕上,正准备尝尝,倒像应了他的话,眸子不由又睁圆,是不赞同的神色。
“不说你了,吃罢。”卫觎声里带笑。
簪缨察觉被人逗了,鼓着腮悄悄在枣子糕上戳出两个洞。
用膳时,二人倒是食不言的,吃完后天色己黑,撤了席,簪缨还惦记着要送卫觎出门巡营。
卫觎往这个一味推着自己走的小女娘脸上凝望几眼,不见她有疲色,道声不急,摩挲了一下手背。
“取张地图来,和你说一说。”
簪缨一时没明白,“说什么?”
卫觎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
簪缨浑身打个激灵,隐约意识到什么,却不敢违背,只因卫觎这个眼神,与之前吃饭时的亲昵全然不同,虽然随和依旧,却隐含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洞明。
他在外出征之时,簪缨在新蕤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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