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钱我想给殿下。”
这一吊钱对温昭明而言何足挂齿,宋也川微微抿唇:“殿下回京之后,也川也会每月攒下一吊钱,等到年底时换成银票,驿丁上门时叫他们转送到殿下手中。不管殿下想建书院,还是开粥厂,也川都想尽一尽心。”
清风吹过,温昭明看向宋也川抬起的右手。他的右手勉强握着这一吊钱,露在衣袖外面的那一截手臂,纤瘦苍白,伤痕依稀,衬得串钱的红线越发艳丽。她抬起手,把那一吊钱握在手中,然后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衣服递给他。
“这是你的衣服,侍女已经洗好了。”温昭明顿了顿,才继续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回京?”
宋也川慢慢接过:
“殿下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回京?”
雨声潺潺,温昭明淡然开口:“做我的面首。”
那一日,在鹿州的馆驿中,本已甘心就死的宋也川曾答应过做宜阳公主的面首。他抬起眼睫:“殿下是强迫,还是自愿?”
温昭明微微挑眉,宋也川继续说:“若是强迫,那也川只能听命;若并非是强迫,也川并不想回京。”
“殿下,段秦死了。若我走了,书院的学生们又该如何?”他向来都是极温柔的人,说起话来宛如春风骀荡,不疾不徐。哪怕是拒绝,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温昭明看着宋也川的眼睛,“但你是被政治抛弃的人,你真的没有动过半分想要沉冤昭雪的念头?又或者,从来没有想过拿回本属于你的东西?”
宋也川沉默不语,温昭明向前走了半步:“你真的以为,一座书院就能改变那些孩子的命运吗?宋也川,你未免有些天真。你待在这浔州城里,其实救不了任何人。书院确实可以给他们开蒙,让他们不做睁眼瞎,但下一步呢?昔日你有藏山精舍,许多年来供你饱肚佳作,奉养你的才情与风骨,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只要没有大赦,他们就逃不开罪籍,更不能参加科考,他们的命运便是复刻父母的命运,在这浔州城中,劳作到死!你可以继续教他们,但一旦他们窥视到更广大的世界,便会悲悯于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你说,愚昧和清醒,哪个更好?”
宋也川的脸有些白,他依然轻声问:“那殿下创立书院的初衷呢?”
“宋也川,我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的人。”
雨丝如烟如雾,两个人在雨中站了太久,袖袍都已被沾湿。
“殿下。”宋也川缓缓开口,“我曾翻阅过书院中的藏书,每一本都印着公主府的印章。这些书都是殿下千里迢迢派人送来的,每一本书的扉页都有殿下的手书,为不同功底的学生区分出书籍的难度。陈义说殿下每年还会送京中才有的笔墨纸砚,专门送给有天赋的学生,鼓励他们向学。书院不单单允许罪人之子入学,也允许女子入学,就算殿下有沽名钓誉之心,他们也确确实实受到了殿下的恩遇,世上的路有那么多,科考不是唯一的出路,殿下不要自轻。”
在那一刻,看着立在凄清风雨中的宋也川,温昭明很想问,为什么会有宋也川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人受尽苦楚。他早已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却依然愿意捧出一颗干净的心。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关注别人不会关注的细节,甚至拒绝让她说出任何自轻的言语。
“另外,殿下。就算我回到京中又如何?他们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也川的命又何尝有一日握在自己手中?”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
“罢了,你不愿就算了。”温昭明扬了扬手里的一吊铜钱,“我走了,有缘再见。”
宋也川睫毛纤纤,低低嗯了一声,他静静看着温昭明走出了书院的门,直到纤细娉婷的身影转过巷尾,终于消失于这一帘旖旎的雨幕的深处。
怀中抱着的衣物上,还沾着温昭明身上淡淡的香气,和细密的水汽交织在一起,总让人下意识感觉恍惚。
回京的路上,温昭明分外沉默。傅禹生想尽办法逗她一笑,可对于他搜罗来的各种小玩意,温昭明显得兴致缺缺;傅禹生发现,闲暇时温昭明会对着一吊铜钱发呆。不过是普通的一串钱币,哪怕掉在路边,傅禹生也不会愿意弯腰拾起。他趁温昭明不注意时也曾小心观察一番,可不管他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铜钱罢了。
几日之后,耐心所剩无几的傅禹生终于按耐不住,他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温昭明的注意,而后说:“殿下可知,为何要急召殿下回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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