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晓得他不会被动摇,再如何阻扰都是徒然,识海中,已是魂魄状态的怀渊收了灵力,看着神色宁定的安是愿,叹息一声,在他对面,同他一样盘膝坐下。
“你这又是何苦呢?联通他一起来算计我。”
安是愿死的时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即便不死不活地过了几十万年,如今也还是当初模样。
他同怀渊不一样,他没有完整的魂魄,如今只是无数碎裂的灵识堆砌出的,勉强可以称作是魂魄的意识体。
因而,魂体薄透地像是袭来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他背脊挺直,那张同怀渊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柔和温吞,恬静安然,他一笑起来,眉尾小痣便轻轻浮动,终于有了生机。
几十万年的分别,如今再见,他却只对着他笑。
怀渊哑然。
安是愿说:“我一生都没算计过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想用在你身上。”
怀渊:“……”
几日前,眼见念念不忘了几十万年的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占据了他为他精心塑造的身躯,怀渊激动地无以言喻,只想帮安是愿彻底侵占奚玄卿的无垢灵体。
沧海桑田好几遍,海枯石烂几轮回,阔别数个鸿濛,他们终于可以重逢。
却不想,他的阿愿,不愿意啊……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如何达成的合作关系。
只晓得,安是愿并没占据奚玄卿的身躯,做戏给他看的罢了。
趁着他的魂魄脱离身躯,进入奚玄卿识海中为安是愿固灵时,奚玄卿封闭了七窍,将他困在其中。
奚玄卿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他若想强行离开,不是不行。
只是那样,无垢灵体就要被毁掉,那他的阿愿又能去哪儿栖身呢?
普通身躯无法承载这样破碎的灵识,只有无垢灵体,只有奚玄卿的身躯,是唯一的容器,教他不知所措,不敢乱动。
他眼睁睁看着奚玄卿毁掉他肉身,看着安是愿默许无言,却并未多恼火。
后招,他留了。
如今这具身躯,也到了寿数极限,该换了。
直到进入问心秘境,怀渊终于意识到安是愿想做什么。
他急切道:“你若恨我,现在就毁我神魂,我绝无怨言,可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只是想为你找一个契合的身体,让你重新活过来而已,你又何必……”
“活过来?”
安是愿苦笑一声:“那是你的一厢情愿,你问过我想不想活吗?”
“早在几十万年前,祭坛之上,烈火焚身,我就该死了。”
偏偏要让他漂泊几十万年,孤寂度日。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几乎要被这种“安静活着”逼疯。
曾经的安是愿喜欢热闹,喜欢逛集市,喜欢招猫逗狗,喜欢好友曲水流觞把酒言欢……
偏偏,活成了不复存在的存在。
曾经,阳光下,春风里的小太阳,在死后,看遍人间疾苦,受尽无边孤寂,变成了精神错乱,阴郁扭曲的病态模样。
“恨吗?”安是愿垂眼喃喃,“应该是恨的吧,我恨死你了,所以,你要偿还我,你要听话,接受我为你安排的……终局。”
什么终局?
怀渊哪里不知道?
问心秘境是唯一能连接天堑,通往鸿濛天外天的地方。
安是愿设计将他困在奚玄卿体内,又毁了他在这个尘世的身躯,便是叫他再无回头的可能,要将他送回他的来处。
怀渊:“你若厌烦我,憎恶我,我可以走,大不了……大不了死生不见,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怀渊半跪在少年面前,捧起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眶熏红,声愈哽咽。
失措无奈,痛彻肺腑。
哪里还是那个冷心冷情,站在幕后,搅弄风云的天尊。
他带不走安是愿,安是愿的灵识早在那场焚祭中,被这个人间染上尘埃了,无论生死湮灭,都脱离不得。
怀渊情愿永远地留在这个尘世,想同安是愿一起“活着”。
“我?”安是愿想了想,抬起下颌,展颜一笑:“你不要当我还活着,我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呀。”
“……”
“你放下吧,你走吧,算我请你,请你……不要再占着我最后的执念,让我不得安息。”
“…………”
一声轰然,犹如天崩地裂。
振聋发聩之声,就连被困在识海中,他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奚玄卿入了问心秘境,且将秘境出口彻底封印。
那一刹,阵法擦出火焰,燃起周遭草木,半边天都被熏红,犹如一场盛大的焰火。
奚玄卿看了眼西边方向。
隔着死海,穿过崇山峻岭,越过万水千山,那里是……丹穴山。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