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时节,西北之地行路艰难,入夜雪虐风饕,彻骨生寒,每每太阳落山之前,和亲队伍便需要停下歇脚,以免冻坏公主。
周正安出使之初,本以为永盈公主必然娇气万分,一路定要挑剔抱怨,却不想时至今日车行三月,无论马车陷入雪地,还是大风刮坏帐篷,舟车劳顿,风沙肆虐之下,公主从未怨过一句,反倒常常安慰手忙脚乱的仆婢侍卫,需要拿主意决策之时也从不将责任推给他们,总说有什么事她担着。
遇到炭火不足的时候,公主听说有人夜里冻得起了热,还将自己帐子里的炭火分出来,让身边医士给大家看病。
起先大家奉圣命走这么一趟苦差事,谁都心不甘情不愿,照顾公主也是担心公主出了岔子,他们这些护送的人便要丢掉小命,到后来却是人人打心底里着紧公主,那是一眼也不能看公主受冻。
所幸公主身边那位医士医术高超,公主有什么头疼脑热,医士一出手,总能很快药到病除。
而且这河西地界许是与公主投缘,听说今年已是河西十数年来最暖的一个冬天。
天色渐暗,主帐里炭火烧得正旺,姜稚衣刚换下一身繁重的嫁衣,拥着被衾捧着热茶坐在榻上,由惊蛰替她摁着昏胀的额角,出神地听着帐外呼啸的北风。
又是一年冬,去年此时在书院黏着元策,何曾想到来年今日会在西北的黄沙里度过。
帐外人声嘈杂,脚步纷乱,众人似乎正忙活着准备今夜的晚膳。
嗅着这一路日日相伴的炊烟味,姜稚衣忽然问:“惊蛰,再有一日,咱们就要出河西了吧。”
“是的,郡——公主。”
姜稚衣肯定地点了点头:“算他听话。”
八月里,她与元策相隔近两千里,又因时局紧张,通信危险,所以不曾彼此传递消息,但她相信她和元策如今的默契,他定然明白她答应和亲的用心。
好在河西的确没有传出异动,元策也像认下了这个决定,风平浪静之下,一切仿佛皆大欢喜。
后来她一路西行,直到进入河西地界,终于让李答风找机会将密信送去姑臧,说明她的计划,好让元策千万别轻举妄动。
她这一路如此宽和待下,除了确实不忍这些人跟着她这倒霉公主受苦,也有别的目的——
只有拿住人心,她进入西逻以后的计划才好实施。
姜稚衣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身在河西,身在玄策军庞大的羽翼之下,可她是和亲的公主,他是戍边的将军,两人咫尺天涯不能见,比起分隔千里还难受。
而且距离那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计划越近,她就越是不安。
姜稚衣喝着热茶,想着想着起了些困意。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北风呼号的声音,让人感觉好像身处在一座寒冬里的、闭塞的暖窖,眼皮忍不住一点点眯了起来。
正当此时,姜稚衣忽然猛一个激灵惊醒。
……等等,方才外边不还热热闹闹在张罗晚膳吗?
姜稚衣愣愣抬起头来:“惊蛰,外头怎么没声儿了?”
惊蛰侧耳听了听:“许是大家怕吵着您歇息,放轻了声吧。”
“那也不至于轻成这样吧……”姜稚衣担心地说,“你快去看看,可别是出了什么事,遇到盗匪来劫亲了!”
惊蛰镇定点头:“那奴婢出去看看。”
姜稚衣直起身子目送惊蛰出帐,却在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关头,重新燃起方才的瞌睡劲儿。
姜稚衣眼皮打着架,心底隐隐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都紧张成这样了,怎么还是止不住地犯困,她这是……
姜稚衣迷迷糊糊看了眼手里捧着的热茶,恍惚间回想起方才惊蛰奇怪的反应。
若外头没了动静,惊蛰应当比她先感到奇怪才是。可惊蛰却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而且这河西地界,玄策军驻守着的关隘,哪有盗匪敢来?
难道……
姜稚衣还没来得及想到最终的那个答案,下一刹,茶盏咣当一下掉落,身子一软往前栽去,被迎面闪身而来的人一把接住,倒进他温热坚实的胸膛。
沉沉昏睡之际,一道三个月来夜夜都能梦见的男声在头顶冷哼着响起——
“当初李家一家老小流放边关,是我救了他们的命,李答风能被你策反,背叛我吗?”
“就算他背叛我,你觉得我元策能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让你穿着这身喜服从我河西的关隘走进西逻?”
“公主金尊玉贵,只需要在意自己的裙角脏不脏,这疯子,臣来当。”
姜稚衣拚命想要说话,拚命想要阻止他,气力却一点点消逝殆尽,隻流下滚烫的热泪来。
炭火劈啪的大帐里, 一身单薄夜行衣的少年将怀里软倒的人轻轻放回榻上,静坐在榻沿看着她又瘦了一圈的脸,替她盖好被衾, 拿指腹抚平她皱拢的眉心,拭去她脸颊泪痕。
很快,帐外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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