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多很多。双眼中久未燃起的火苗正缓缓复苏,祈光曾经以为在父皇的不满、朝臣的指责和天下人的议论中她接受了命运,作为一位公主的命运。接着与祈明的约定犹如一条锁链将她缚在京城之地,但造成她后来困境的,除了诸多外因,更有内心的懦弱和困惑。舅舅的来信像一记重锤敲碎了眼前的粉饰太平,祈光心底悲凉,暗笑自己卑劣,不孝孙竟还要靠着外祖母的病危来下定决心。这些年浑浑噩噩地过去,如梦初醒后恍然回望,一切都是模糊,只有最初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姑娘站在记忆的终端,生动又鲜活。
“殿下,走吧。”蔺五打开门,第一缕晨曦晃得人眼酸,祈光出神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此行终点,肃州。
刚刚出炉的烧饼香气扑鼻,摊主将一锅数十个都包好递给摊前站着的蔺五,蔺五道了声谢,转身回到马车前,脚步却一滞。这种简陋粗糙的餐食,如何能献给殿下,过往出行都有菱玉菱心在一旁操持,他只管保护公主安危。如今单是吃饭一件事,便让踏过血雨腥风的暗卫大人感到窘迫。
“怎么了,还不上来?”祈光觉得奇怪,掀帘去瞧,单一眼瞅到蔺五想要藏起手中烧饼的动作,她便晓得怎么回事,“赶路为主,我又不是出来游玩,能吃到烧饼便好得很。水可打了?”
“打了。”蔺五献宝似地从腰侧取下水壶,这才松快些。
马车哒哒向前,祈光闭眼歇息,神思未停。这已是走过的第二座城郭,蔺五伪造的进城出城文书皆可用,离京快多半日一切都很顺利,但祈光知道祈明的耐心也就这半日了。京里先有郑奉贤回宫叫太医,再有菱玉菱心回公主府闭门谢客,祈明定会被唬住,可至多到下午他便会回过神。等到祈明硬闯进公主府,看到她留下的信件,到时候他会作何反应?
是要给她扣上个罪名抓回去,还是直接格杀勿论呢?祈光有些期待,危机感攀附在她的脊背上,促使她要走得更远。
“蔺五,快些,再快些。”
不出祈光所料,祈明要醒悟得更早。待午膳时分郑奉贤进宫汇报长公主府仍不许太医进去时,祈明心上的担忧已消散无踪,他立刻换了常服出宫,郑奉贤带着人马紧跟其后。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祈明清楚地知道,从他成为储君那日起,他与祈光就开始背道而驰。祈明用皇权绑住了祈光,而他还大言不惭地说除了权力和自由,他可以给祈光所有。可祈光要的,不正是这两样吗?祈明冷笑,怕是有很多东西他们彼此都看得太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一路疾驰,祈明翻身下马,长公主府里留守的人们听到这动静知道是陛下来了,众人并无抵抗,乖乖开启了大门。面沉如水的祈明步入院中,院内整整齐齐跪着长公主府的所有奴仆,当先的是老管家与菱玉菱心姐妹二人。
“陛下,长公主殿下留下了一封书信。”郑奉贤从菱玉手中接过信件,向祈明奉上。便是再蠢笨,郑奉贤也知道自己成了长公主殿下离京计划中的一环,可他到此刻竟还在想那晚芙蓉帐下的温存……难道也是假的吗。
信上寥寥几句话,祈光的笔迹祈明再熟悉不过,他启蒙时就临摹祈光的字,没人在他这里作得了假。一行行读去,祈明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纵是如此,他的面孔还是慢慢狰狞起来。哈,倒是极诚实,祈光在信中直说是去肃州探望长辈,事急从权,还望陛下担待。
“长公主府里都是旧人,皇姐纵是出门去了也难免挂念,若是陛下能看顾一二,手下留情,皇姐或能回来早些。”
信纸被祈明攥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见皇帝暴怒,祈明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也齐刷刷跪倒,郑奉贤在此时才想起来说一句陛下息怒。
愤怒、焦躁和没来由的恐慌交织在一处,将祈明的胸口压得极痛,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嘱咐了郑奉贤几句话。郑大伴得令后步履匆匆地离开,带走了一小队人。郑奉贤走后无人敢再与皇帝搭话,祈明沉默了片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此方庭院,处处都好像有祈光的身影。
她还回来吗?这个问题祈明不敢想更不敢问,他不知道他们姐弟二人会走向怎样的结局。祈明第一次是那么想回到幼时被祈光庇护的日子,但笼罩在长公主府邸之中挥不去的悲哀提醒他,再也回不去了。
蔺五本打算今晚找个安稳地儿让殿下休息片刻,但他自进这座小城便察觉到隐秘处的目光,知道要么是城里的官府接到了消息,要么是追兵已至。无论怎样都已是极危险的境地,祈光敏锐地感受到蔺五的异常,两人快速交换思路,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马车在城内停停走走,光顾了许多商家,旁人看来仿佛是车上的娘子耍性子,什么都想买,牵马的男人也由着她,几乎将这城的商铺绕了个遍。待马车行至城门前时天色已暗,守城的护卫往马车里瞥了一眼,笑问:“夜路难行,小哥怎么不在城里歇一晚?”
“赶路哪管白天黑夜。”蔺五笑容发冷,纵是护卫将出城的文书查了又查也没找出破绽,后面还有人急着出城,眼见着要引起民愤,护卫还是将人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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