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焉第一次意识到哪里出错了是高二,那一学期的期中考前陈茗死了,从顶天立地的母亲到逐渐枯萎的病人,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蓝世杰没什么要缓冲的概念,倒是班主任劝他回家好好休息几天,等心情转好再去上学。
他整个人是木的,还是坚持去学校,去考完试。那场期中考蓝焉考得稀巴烂,主要原因是他在考场上控制不住地发呆,某些时刻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成了濒死之人,脑中回忆走马灯一般闪过,画面中的人事无任何逻辑,只是杂乱无章地演着。
考试成绩出来那晚全宿舍排队打电话,向家里汇报分数结果。蓝焉浑浑噩噩地迈进队伍,梦游似的拨了陈茗的号码。这很古怪,因为他以前也极少因为这种事联系陈茗的。电话自然是没人接,他愣愣地将话筒放回原处,忽觉仅是这样一串普通的忙音就将自己击垮。
半夜他被噩梦侵袭,梦魇巨石般压上来,蓝焉清晰地感受着精神力从自己身体里流失,他失去了面对任何事的力气。宿舍里静得能听到头发丝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在这无边际的寂静和黑暗里无声流下眼泪,喉咙发出痛苦的咯咯响声,不太清醒地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崩溃。像摇摇欲坠支撑许久的积木塔,只需抽掉关键的一根便轰然倒塌。
凌晨,他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下了床,从室友抽屉里摸出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水果刀,紧握着刀身进了厕所。皮肤被划开的时候很痛快,他想警醒自己的麻木。说实话并不好受,痛感缓慢地涌上来,火辣辣的。蓝焉心想这事自己以后大抵不会做太多,这点快感根本无法抵消痛苦。当然了,又有哪个自残的人会有如此奢望呢?痛苦本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松抵消的。
室友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被他淌血的手臂吓得立刻清醒。自然是出自好心,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就知道了这事。尽管他其实还打算强撑几天的。
他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跟蓝世杰说的,只是打完电话后为难地找到自己,说你爸爸工作忙,可能没法来接你。他心道有什么的,他本来也没想要谁来接自己。班主任是很年轻的女孩,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欲言又止地不放他去正常上课。要不老师先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天是他第一次去二院,也没想过哪怕两年后也仍会被蓝世杰关去那里。
班主任很好,陪着他在二院跑上跑下,他看到诊断结果的时候心里并无波澜,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我果然是有病。他在心里想。若是医生说他没病,他倒成什么了?
最后是家里的阿姨去接他回家。蓝焉沉默着坐上出租车,一只手始终被阿姨紧紧地攥着。他叫她吴妈妈。吴妈妈年纪大了,并不懂这些被多数上代人斥为矫情的心理疾病,却瞧得出他的灰败,他的黯淡,一个人陷入绝望竟是这样的明显。
两人回家,吴妈妈抹着眼泪去做饭了,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从未觉得偌大的家里这样冷清。这冷清加剧了他的孤独,蓝焉把电视打开了。频道被胡乱切换着,纷杂的声音却也没让他心定下来。换到某个娱乐新闻频道时,上面报导今日一位著名女谐星在家自杀,年仅二十五岁。
蓝焉认真地听主持人介绍女谐星的生平,说她“一向以欢乐笑容示人,未曾想背后竟有此等心酸”。蓝焉认识她,漂亮年轻,笑起来甜甜的,绝不像“轻飘飘”的人。他忽然起了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女谐星是在家里上吊自尽的,跪着。真的会有人跪着上吊吗?蓝焉想起自己喜欢的作家三毛,在医院以“丝袜吊颈”的方式自杀而结束生命。是厕所旁边的点滴架上,被尼龙绳丝袜吊着脖子,没有留下任何遗书。
丝袜的一头拴在墙壁上的铁钩,另一头牢牢套紧脖子。在这过程中,哪怕有一瞬间,她产生一丝恐惧或悔意,都能立即抓住马桶边上的扶手自救。
然而她不留片言只语,走得干脆利落,蓦然而决绝。
女谐星也是如此吗?只要双手不是被缚住,明明站起来就能重新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
这是何等的绝望又是或是何等的释然呢,生与死似乎只是一念之间。可仍然去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蓝焉开始思考死亡,思考这不是逃避也不是解脱,毕竟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只是他们不需要再被动承受世界。这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权利。
那晚蓝焉在窗口坐了很久,家是独栋并非高楼,因此没有身在高处的刺激感。他往下望,院子里有陈茗种的花,他叫不上来是什么品种,只觉那片淡紫色是浓重夜色里唯一的色彩。蓝焉朝着底下的花虚虚张开手臂,几乎要觉得自己拥有翅膀。
休学后他住进二院,二院精神科住院部在整栋住院楼最上面一层。同龄人意外的多,走廊上并不似他想象的死气沉沉,只是和普通的病房走廊没什么两样。他沉默地抱着书包跟在吴妈妈身后,路过一间病房时还瞧见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在窗前踢毽子。
和蓝焉同病房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老伴陪床。老太太爱吃苹果,每次都让老伴多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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