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挑了个背光的角落,藏起自己的浮思游念。
谢映之转身到屏风后,随手取了件烟青色素纱大氅披在身上,又用发带将长发束起。
他这简简单单地一拾掇,青衫白衣,自是一派霜天月洗出尘入画的清雅高华。
苏钰赶紧收起杂念,生怕那些窃窃的心思被谢映之察觉。
谢映之开门见山道:“怀玉,前番你去了鹿鸣山,为何?”
苏钰蓦地一怔,被问得猝不及防。
几个月前,谢映之安排江浔辅助秦羽,全权筹划鹿鸣山秋狩之事,把苏钰留在了京城。
苏钰心底虽有些微词,也遵照值守了,但后来一次在尚元城酒后,听到的流言飞语让他在京城实在坐不住了。
苏钰目光有些漂移,低声道:“我担心江浔会辜负先生所托,所以就去了鹿鸣山。”
谢映之淡淡道:“你不放心他。”
苏钰敏锐地听出了这句话的双关意味。
他咬了咬下唇,谨慎地回道:“玄首,要留心江浔。”
“为何。”
“江浔出身低微,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没有家族门第的约束,贫窭日久,急功近利,行事会无所顾忌。”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很久了,趁着今次没有旁人,干脆不吐不快,“我知道他们这些人,生不得五鼎食,死亦不怕五鼎烹,他若乱行逆施,搭上的却是玄门的声誉。”
“所以你去鹿鸣山是提防江浔。”谢映之不动声色道。
“是。”苏钰道,“鹿鸣山秋狩之时,他就差点把诸侯大夫们都得罪了。”
当时天已入冬,下起了大雪。雪天狩猎比赛,意味着更多变数和隐患。
所以江浔下令,非比赛期间,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各自的营地,各诸侯大夫们的营地四周都有羽林防卫,严防死守,当时北宫皓和几个诸侯子弟闹得很厉害,直呼‘名为防守,实为监视!’‘来这里的都是世家贵胄,不是囚犯!’
但江浔谁的面子都不给,依旧我行我素严令峻法,苏钰只能四方安抚,又悄悄地趁江浔不注意,放开一点门路,暗中给与通融,外紧内松,以平抚心怀不满的贵胄诸侯。
……
谢映之听完他的陈述,目光意味深长,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首,江浔此人出身寒门,行事肆无忌惮。就像。”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想到了萧暥。
一样的出身寒微,一样地行事毫无顾忌,在苏钰看来,这些人都抱着赌徒心态,本来就一无所有,也不怕输得精光,所以行事无所忌惮。不像他们世家出身,进退都要顾及家族和师门的方方面面。所以,决不能被这些人拉下水。
他私以为,谢映之和他们走得太近,本来就不妥。但萧暥至少是在公侯府长大的,多少耳濡目染受到影响,那个江浔……
“江浔还有野心,文昌阁策论那天,他对玄首咄咄相逼,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玄首把他留在身边,还要栽培他,若他今后得势,难保不会再这样对你!”
苏钰把余下的话一口气说完,气息都有些不稳。
谢映之淡若无物地看了他一眼,“你多虑了。”
“玄首!”苏钰忍不住追问:“是否有收江浔为弟子之意?”
“你听谁说的。”谢映之淡漫道。
苏钰心中猛地一沉,果然被他说中了?
他当然不能说是酒肆中听来的闲言,“士林都那么说。”
说罢他紧张地看向谢映之。
谢映之却似毫不当回事般,那身影若流水,似浮云,在眼前飘忽不定,态度更是不可捉摸。
苏钰想了想,干脆豁出去了,脱口道,“玄首记得当年薛潜吗?”
果然,谢映之静静站住,回头看向他。
薛潜就是东方冉,自从他当年暗自修炼秘术,叛出师门,这个名字在玄门里就是禁忌。
苏钰深吸一口气道:“江浔和薛潜不是很像吗?都是寒门出身,天资聪颖,都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大事。”
他的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颤,这些话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在卫宛面前说,也就谢映之向来放达无束,他才敢姑且一说。
“玄首,恕我妄言,当年师祖破格收薛潜为弟子,才使得他有了继承玄门的妄念,最终酿成一场大祸,玄首若收江浔为弟子,岂不是当年之事的重演?”
谢映之眸光清冷,不见喜怒,提醒道,“怀玉。”
苏钰这才注意到,由于过于激动,竟拽住了他的袖摆。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松手。
谢映之一拂衣袖,“我除了伯恭没有收过弟子,也不会收弟子。”
苏钰心中暗暗一震,追问道:“所以你不会收江浔……”
他容色清冷,语气严正,“江浔也不是薛潜。”
苏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赶紧道:“我擅自揣测玄首的意图,请玄首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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