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阵儿,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蓝兴的家仆或许不认识她,但是她一个混了京城数年的人是识得这个蓝家的家仆的,这个人的身边还带着几个打手一样的人物。
又过一阵,她忽然起身,对一个往客栈里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黑丫头听着熟悉的声音,面露喜色:“祝……”
祝缨将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小黑丫头闭嘴点头。祝缨道:“过来说话。”
小黑丫头道:“我家娘子正在那边等着呢,咱们过去说话吧。”
祝缨皱眉道:“你们在里干什么?”
小黑丫头低一头,两只脚尖互相挨蹭着:“有、有趣么……”
不多会儿,三人就坐在一处了。小江看了小黑丫头一眼,道:“我就知道,有这种事儿你是不会不管的。”
祝缨道:“我管什么了?”
小江道:“那间客栈出事后我就去盯着了。”
祝缨看着她,小江也回看祝缨,她的眼睛有点发亮:“你会管这事儿的,对吧?”
“不会。”祝缨说。
管什么管啊?她是能弄死蓝兴还是怎么的?民间故事里总会以“青天为民除害”当成个结局,可你要在大理寺干久了就会知道,很多时候青天们连个狗腿子都拍不翻,更多的时候“报应”是在正主儿争权夺利失败之后顺捎赏给普通人的。譬如甘泽的表妹曹氏,当时就能问她丈夫的罪,但是龚劼的那些事儿,得龚劼倒台之后才能清算。
你说他的家奴逼死人命,他还说他给了钱了呢。
真要照着刑律判,那她这个抄家的时候帮郑熹私扣了许多财帛的爪牙,早在几年前就该流放三千里在福禄县扎根了。
小江道:“你才不是这样的!你来!”
祝缨不想跟她说话了,小江急了,匆匆打开内室的门,说:“她们在我这里!”
祝缨望过去,只见几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孩子,眼圈儿红红的看着她。他们的衣服上满上补丁,脸上满是悲苦。
小江低声说:“你放心,我嘱咐过她们了,可不敢这么哭着。那边的人都急红了眼,她们一哭出来叫破了身份,那珠子还不得着落在她们身上么?岂不是要叫人逼死了?你总会有办法的,是吗?”
祝缨看了这几个女人一眼,小江低声用方言与她们交谈了几句,又对祝缨说:“本来在海边儿收珠子的价低,他们也就认了,可是他们家有人病了,就想多换点儿钱,当家的就带着珠子过来自己寻买家。可那些人压价太低了,逼得人没法儿活。现在……”
祝缨道:“让她们去领回尸首安葬,别的什么都不要干。”
“咦?”
祝缨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很平静地说:“就是我亲娘也不能代我答允什么。”
她慢慢走回驿站,花姐正在等她。祝缨见花姐脸上有些焦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花姐低声道:“京城蓝大监那里的家奴来过了,问珠子的事儿。没等到你,气咻咻地就走了。”
祝缨一声冷笑。
花姐道:“怎么样?”
祝缨道:“弄不了蓝兴我还弄不了他们么?那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好人,带着的那两个打手,你道是什么人?当年王相公做京兆,京兆的地痞无赖跑了一些,他们就是那跑的。如今王相公不管京兆府了,他们就又回来了,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那……”
祝缨道:“没事儿,我自有办法。”
她也不去再找鲁刺史,也不去管什么蓝兴的家人,把珍珠交给花姐,让她找人去做成粉。自己又写了封信给郑熹,写了鲁刺史的半年会,以及招呼她去给蓝家找珠子。
信的末尾口气很平淡地问:是蓝兴疯了还是蓝兴的奴才疯了。还是他们都很正常,是自己“不懂事”,应该把鲁刺史当成蓝兴的代言人?蓝兴有什么事儿,直接叫鲁刺史给她下令就成的?这是珠子,还是赵高手的那头鹿?
她一句也没有评断低价强“买”珠子的事儿,只轻描淡写地写了蓝家家奴给卖珠人的价格,以及卖珠人悲愤自杀,珠市上都知道了这件事儿。绝口不提什么阉宦骄横、什么国家法度。
随信又附了些珍珠粉和自己买的大珠过去。
如果郑熹回信让她看顾蓝兴的面子,凡沾了“蓝”字儿的,哪怕是鲁刺史的话,她也得忍气吞声地照办,那她也就照办。顶多提醒一下王云鹤,蓝兴那儿招了几个十年前就该当街打死的无赖打手。顺捎把鲁刺史治下的案子再整理整理,写封信送给左丞。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来,让小吴去送一封信给小江。信上写的是,让卖珠人的家属不要去跟官府闹太大,哭着领回尸首就行了,再去客栈里收拾包袱,顺便将客栈房间内的一段竹子取回。竹子剖开,里面就是珠子了。把珠子带到驿馆里,找北方口音的客人,越远越好,才到州城的北方商人最好,尽快出手。然后带着卖珠人的尸身回家安葬,拿钱给家人治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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