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事都漫不经心,唯这句话答得真情实感。
两人议完,天都黑了,杨坊主留张坊主吃饭,张坊主道:“一天没着家了,家里人还等着呢。”
于是告辞。
…………
祝缨还不知道,她在山上的公约还没定下来,杨坊主这儿已琢磨与同行订他们的公约了,进展比她的还快。
她遣散了众人之后又往停尸间去了看了一回,女尸蒙着白布,躺在一张台子上,小江亲自揭开了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这女人长得不能算美,普通,略瘦,身上穿着简单的布衣,稍显单薄。
祝缨用一柄尺子挑动她的胳膊看了一下她的手,这也是一双干活的手。
她叹了口气,道:“盖上吧。”
小江将布盖了上去,低声道:“总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梧州比京城暖很多,尸身也放不了太久。”
祝缨道:“几天的事儿,案子一结就……”
花姐见她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祝缨道:“她现在还算是李家的人啊!”李家会收葬她吗?李家不收葬,王家呢?也没理由葬她吧?
三人都沉默了。
祝缨道:“都甭想了,走,接着过年吧。”
三人到了张仙姑那里,后衙里也在议论刚才的案子。出了命案不是好事,她们也狠狠地议论一回。祝缨进了张仙姑的房门“咦”了一声。
孟氏、王氏等人还没有走。
她们两个见祝缨等人回来了,忙站了起来。孟氏道:“博士,我们是、是、是问一声,病人看着挺多的,要不明天我们还过来打下手?怎么能让您什么粗活都干呢?我们也当练手了。”
花姐道:“你们还是要过年的。”
孟氏道:“我一个寡妇,让儿子媳妇他们去走亲戚就行啦。”她打定了主意要同刺史府多贴一贴。王氏也被她拉着了同进退。
祝缨对花姐道:“你自己拿主意。”
花姐道:“那好吧。”
两人欢欢喜喜,告辞而去,杜大姐跟着送了一程。
张仙姑问祝缨:“案子怎么样啦?”
祝缨问道:“您没打听出来呀?小吴、丁贵他们没讲?”
衙门前面审案子,后面是常会打听的。张仙姑和祝大闲极无聊都挺喜欢听这些故事,有些事是自己想都想不出来的。就比如眼前的这一件,谁能想到呢?
张仙姑道:“他们讲不明白。你说,这男人是个什么脑子?好好一个娘子,给他生了儿子,还会挣钱,他就这么闹着!荆家的说,这是人穷脑子不好,我寻思着,我们穷人也不这样啊!是吧?”
张仙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不能挣钱,老婆能挣了,你就老实蹲着呗。祝家以前穷得叮当响,张仙姑也当神婆挣钱,她与祝大作的不是一路的法,时常分开行动,她也挣钱,祝大也没有这样啊!
祝大还能往家里拿点钱呢,不像这个,就指着老婆的钱孩子都送老婆娘家去养。
连祝大都诧异了:“这哪是个男人的样子?”他自认确实没能让老婆孩子吃香喝辣的,闺女坑蒙拐骗捞点儿钱,他也不全都拿走,闺女上交了,他还要再扣几个子儿给闺女零花呢。
蒋寡妇道:“越无能越这样,就怕老婆跑了。”
张仙姑问祝缨:“他……不会也不用偿命吧?”
祝缨笑道:“现在不能说。”
张仙姑道:“哎……我就想起来曹昌他姐了。”
祝缨道:“那不一样。”
“那这个……”
祝缨但笑不语。
张仙姑催问,祝缨只是不说。张仙姑道:“行,我不问,那你也不能叫戳脊梁骨啊!”
祝缨踱出了张仙姑处,又回到了书房,祝炼跟着进来,忙着点灯、铺纸,祝缨道:“你同杜大姐她们玩去吧。过年这几天不上课,你也甭绷得那么紧。”
祝炼道:“我长大了,不好混女人堆的。”看祝缨要写字,又帮着磨墨。
祝缨道:“也罢。”
她静坐想了一阵儿,提笔写了四个字“析产别居”。
案子没什么好担心的,无论衙役带回来怎样的消息,都不影响她现在写的这个。
“养不起家”并不是法定的离婚条件,即使“和离”,其形式也还是男子写个放妻书。他要就是不写,绝大部分妇人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将双方尽量隔绝开来。即,哪怕“婚”离不了,“人”也离一下,稍稍保障一下。
要是说一句“随便离婚”,这奏本根本不可能得到讨论,在政事堂就得被打回来。这就得说到“秩序”了,这件事是没办法按归“情理”来讲的,它就是要维护一个“秩序”。
祝缨于是扣着“秩序”这个意思,却又始终不提“秩序”二字。她知道,这样写朝廷是会考虑的。总之,你要维护一个家庭的样子,那我也就给你一个样子。但是写的时候不能写我这是糊弄、是挖墙脚,还要写为了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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