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棱抵达大兴机场时,天色尚淡,冷云重重,仿佛还未天亮。开进停车楼时,楼中的灯火还刺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寻了一个角落停车,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
8点58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想这一回一定不会迟到了,尽管今晨起床时还很是慌乱了一阵,出门太急,只来得及抓上大衣和车钥匙。但他这一回一定不会迟到了。
他在车中坐了一会儿,才去拿手机。
杨爱棠在一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
“网上说航班晚点了三小时,我们待会儿再出发吧?”是询问的语气。
方棱迟钝地盯了片刻。
“我已经到了。”他回复。
对方很快大惊小怪地发来:“那可怎么办!三小时呢!”
“没关系。”
方棱面色平静,将手机揣进大衣口袋,径自下车。
三小时。
他走入航站楼,感到北京三月的清晨仍往自己的衣领中飒飒送着冷风。他先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镜中人的脸容板正,神情安静,一双深黑眼睛底是藏不住的疲倦。
他已经想回家了。
而后他把机场上上下下都参观了一遍,甚至站在机场平面图前端详了很久。那个小孩曾经站在这里,站在他身边,对他说:大兴机场好像一块黄色的史莱姆啊。他那会儿没听懂,低头去搜索史莱姆长什么样,还被对方嘲笑。最后,他择定了一家心仪的餐馆,进去吃了顿早午餐。
航班的信息在电子屏上不停地闪动,最初他还注意听着广播里重复的一遍遍或紧急或歉意的通知,后来渐渐就变作了耳畔机械的噪音。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赶不上的飞机,和这么多晚点的航班。敞亮的落地窗外,一架又一架的雪白羽翼飞走或降落,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会不害怕自己被抛下。
由于起得太早,此刻吃过饭就感到困了。方棱盯着咖啡杯,慢慢地将它转了个圈。三小时。他的确可以回家补个觉再来。或者,索性就回去吧,再也不来了。
再也不来了。
也再不必见那个小孩。
他知道程瞻和杨爱棠是不会怪他的。他们又知道什么呢?他们只会很抱歉地劝他多休息。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甩掉这次会面了。
可是他是大人。他比程闯大了十三岁。方棱总是想,作为大人,他不应该是先耍赖的那一个。
程闯十七岁出国,如今硕士毕业归来,姑且也算一件人生大事。程瞻和杨爱棠都已订好餐厅为他庆祝,那么方棱,作为大人,他也不应该是扫兴的那一个。
年纪小的时候,会频繁经历很多人生节点,而程闯应该幸福地度过这每一次跨越。这是他的希望。
“……方棱?方棱!”
方棱蓦然回神,杨爱棠笑眯眯地收回手:“等睡着了?”
方棱摇摇头,也笑开:“出门没查实况,吃教训了。”
杨爱棠今天穿得休闲,t恤外搭着浅色的薄羽绒服,脸色似被冷风吹得发白,但眼神清凌凌的,还是方棱熟悉的天真模样,一脸闲散跟他搭话:“你多久到的?”
“九点十五。”
杨爱棠呆滞地张了张口,与旁边的程瞻对视一眼:“天。现在十二点了。”
方棱站起身,将大衣搭在手臂上,和程瞻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相对而言,程瞻是个寡言的人。但是杨爱棠咋咋呼呼的,又和方棱是同事,三人往接机口走去的路上总有很多话可聊。聊了一些工作,又聊了一些生活,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话题——
他们今天来接的那个人。
“想不到,小闯居然还能毕业。”杨爱棠皱了脸说道。
程瞻在一旁搭腔了:“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杨爱棠说:“他在外面多少年了?四五年总有了吧?”
“嗯。”
“最初他吵着闹着要回来,你记不记得?还在我们家住过几次。”
“嗯。”程瞻说,“被我撵出去了。”
杨爱棠扁了扁嘴:“那是因为方棱还能收留他。不然我也不忍心。”
“真的吗?”程瞻说,“你还偷偷跟我提议过咱俩出去开房,把他丢家里。”
“……”杨爱棠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打了一下程瞻的手臂,又去看方棱。但方棱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这让杨爱棠松了口气。
“好在他后来就不回来了。”程瞻总结,“他终于长大了,不赖着哥哥嫂嫂了。”
“谁是他嫂嫂!”杨爱棠小声斥他,“他忙得很,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啦。”
“他的事业?”程瞻罕见地笑了,“你是说他租了个工作室还要我去帮他交房租的事吗?”
“他后来不是还你了嘛!”杨爱棠说着,又对方棱道,“那段时间小闯挺难的,对吧?”
杨爱棠到底是看不下去方棱这样反常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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