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立在花坛的中央,越靠近花坛,地面的藤曼植被也就越密集。
那些白色的石灰线被茂盛的植物掩盖,边界线模糊不清,很难分辨。
易北选择了一条植被相对稀疏的路线,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
“嘭。”他手里的陶罐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头顶陶盖再一次从陶罐里探出头来,她转着脖子环顾四周,当看见十几步远的地方矗立的稻草人时,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坛子很沉,地面凹凸不平,易北既要分辨出哪几片土地可以落脚,又要保持自己的重心平衡,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倒。
女童用皱巴巴的小手扒住罐身,探着脑袋往下瞧。
前方的植被越来越密,被这些藤曼挡住的土地很难看见底下藏有什么东西。
当易北再一次选定一个方位,抬起腿准备朝那边走时,女童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但易北和她离得很近,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瞒过他。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腿,女童眼里的光线啪地熄灭了,她慢慢趴在陶罐边沿,打了个哈欠。
于是易北换了个方向,抬起腿悬在半空中,陶罐里的女童晃动了几下,脑袋也慢慢抬起起来。
易北面不改色地收腿,“也不是这边。”
孩子从来不会隐藏情绪,他们的喜怒哀乐比成年人表达的更加直接。只要易北选择错误的道路,女童就会颠头耸脑,表现出激动、兴奋,而一旦易北选择的方向没错,女童就会蔫头蔫脑,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依靠女童不假掩饰的表现,易北绕着花坛中央转了两三个小圈,总算来到了稻草人身前。
稻草人身上穿着女校的校服,右臂上扎捆的塑料条带已经断开,枯黄的稻草稀稀落落地从右边的木架上耷拉下来。它用稻草扎成的脸上被人涂画了两个并排的“x”,就像是稻草人的两个眼睛。
“这个亡魂该埋在哪里?”易北把手里的陶罐举到稻草人的面前,陶罐里的女童小嘴撅得几乎都快要翘上天了。
稻草人没有被扎绑的右手抖了一下,它稻草扎成的脑袋微微偏过来,似乎再用那两个“x”形的“眼睛”打量面前的女童。
几秒之后,稻草人慢慢摆动身体。从它的手臂上的孔洞里钻出一只褐灰色的麻雀,麻雀跳到它的手臂上,悠然地扭了扭屁股,随即张开那扇羽翼,绕着花坛上方飞翔了一圈后落在一个子母坑的上方。
这是整个花园里最大的一个圆框,白色石灰框出的大圈外又鼓出了一个小圆环。
小圆寄生在大圆的身上,就像是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一样亲密。
易北放下装有女童的陶罐,此时这只小鬼的嘴巴扁着,把头埋进陶罐内,用屁股对着易北无声的抗议。
易北用铁锹铲去小圈上方的野草,下面的土壤很稀松,应该是才被挖开过不久。
陶罐里冒出一排细而密集的气泡,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面下钻出来。她的目光落在正在挖坑的青年身上,阳光落在青年的黑发上,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漂亮的金色光芒。
这是从小就生活在阴暗与愤怒中的女童从来没见过的颜色,她像是一个趴在展柜外窥视一件精秒展品的小偷,一边惊叹于展柜里那些展品的美丽,一边又深深唾弃着自己的丑陋。
她小心地把自己畸形的身体往陶罐里缩了缩,用手扒住陶罐的边缘,悄悄探出脑袋:“喂——”
“什么事。”易北动作不停,平淡地回应了一声。
女童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又把头探出来了一点,声音细的像是蚊子叫:“那个……你和大大大坏蛋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易北把从坑里铲出的泥土堆在坑洞旁边,那里很快就垒起了一个小土包。
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热汗,余光瞟过满脸写着好奇的女孩,随口说道:“也就是第二杯半价的关系吧。”
女孩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她把鼻子以下都沉进水里,往水面吐出了一个黑色的泡泡。
“那…大坏蛋也会让你哭吗?”她突然闷闷地问道。
易北手里的动作稍微一顿,他看向女孩:“为什么这么问?”
“我妈妈就经常哭,蹲在水塘边哭,抱着我哭,躲在地里哭。她说让我都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因为爱上一个人就会因他而难过。”女孩仰着头,慢慢看向天空。她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和她毫无干系的事情。
天上的云很白,她每次看云的时候脑袋里都会想起漂亮的白纱裙,就像她在妈妈肚子里时,妈妈身上经常穿的那件。
不过那条漂亮的白纱裙现在沾满了水塘底的泥沙,黑黢黢,脏兮兮,再也不漂亮了。
就像她的妈妈,原本喜欢夏天的风,喜欢天上的云,喜欢温温柔柔的笑。
但现在妈妈再也不爱笑了,这里的天空也永远是灰蒙蒙的,只有这些陌生的玩家进入时,天空中才会出现泡影般短暂的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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