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好了药,屏沉的呼吸终于可以喘出,规矩地给她系好衣带。
余光见女孩垂着的两只赤足轻轻晃荡,甚松快模样,他一哂,又顺手给她套好罗袜与软舄,拥着她起来,一拢入了怀。
溶淡的眸光居高临下点着她,“你是什么都不怕。”
少时他被阿姊和素姊收拾,这小豆丁不是装憨自保就是偷眼看戏,哪一回帮过他。
卫觎如今是不太能多想从前了,梦由心生,他之所以做那样的梦,只能说明他自己内心深处觉着,他攫夺了小他十岁的阿奴,有一种隐秘的罪恶感。
然廉耻归廉耻,人伦礼法阻不住他,他爱她,就要她。
卫十六此生做下的桀骜叛逆之事何其多,若他身体无恙,怕此时早已大操大办明媒正娶了她。
——还轮得到旁人弄鬼?
屋外栽种的晚春桃叶子莎莎响,簪缨任由他轻拥了片刻。
暗中不忘摸他脉腕,虽温度无异,脉搏也平缓,她亦不敢多耽,如一尾狡黠的游鱼脱出他的怀抱,理鬓退开一步。
“阿奴长高了。”卫觎眼神深渺,如喟似叹。
簪缨一愣失笑,也借着晨光重新仔细地打量卫觎。
两人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却仿佛此刻才如真正的初逢。
昨夜月黑更深,今朝风清日白,那些急切的,热烈的,黏稠的浓情过后,他们静下来观察彼此的目光交汇,相濡以沫。
只是簪缨悄悄比了比,再高,也只才超过他肩膀一点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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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觎收复洛阳的消息传回南朝,举国轰动。
尤其京城建康,北帝的首级至今悬于朱雀桥头,无论士人还是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每每从桥上经过举头,皆不自觉挺直脊梁,人心大振。
然而就在坊间庆贺之时,朝中却上下惊忧。
如今晋帝李豫病笃,每日清醒的时辰不过三四刻钟。李星烺不是李豫精心栽培的李景焕,既无胆略也无手腕,太子主不得事,早朝停朝已久。于是两省的王逍、陆抗、卫崔嵬,三公之一的太傅顾沅,加上稽留京师的蜀亲王李境,组成个临时廷议,每日政由此出。
这些人各有立场,往常对于卫觎在北面的战事,以及各州军政都互有辩议,然今日的争执格外激烈,为的是大司马提议迁都洛阳一事。
“国鼎断不能轻动。”王丞相的反对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峻刻,“大司马固然兵力披靡,立下不世功勋,然而洛阳初复,还不稳固,此时轻率渡江迁都,于国不利。”
这是明面上的说辞,实际上,谁不知卫觎早已不受朝廷羁縻。
兖州在他掌握,洛阳城内此时也必由他分兵驻守各路城门,南朝君臣就这么过江去,与一脚踏入其彀中何异?焉知,卫觎不会行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
王丞相目瞟老神在在的卫崔嵬,沉声道:“依某之见,京都暂不宜动,可另派节度使赴洛阳,整治诸般庶务
,待北方一切安平,再议不迟。”
卫崔嵬似没留意丞相的眼色,没有开口,尚书省右仆射陆抗先是不赞同地一笑,“明公未免想当然耳。公可忘了,去岁朝廷曾派监军去往兖州,代天子行假节,结果大司马——咳、”他看卫中书一眼,把不听调也不听宣几个字咽回去,“什么也没说,就让那名监军连骑了三天北原大马,把他一副身子骨都骑散了架,监军回来后看见四条腿的就晕,至今坐不了牛车。”
陆仆射看出王丞相到了这时还困兽犹想斗,想派使节入驻洛阳,妄图与卫觎分庭抗礼,节制其权柄。
可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莫说一个小小节度过去,卫觎有得是法子折腾人,便是南朝整座朝堂搬过去,那卫觎正眼看得见哪个?
此子已是功高盖主,封无可封了。
再说那青州还有个唐娘子,这一年来奔走经营,同样气候大成。
朝廷曾想抑制唐氏,向青州之东的海域邦国连下谕诏,禁止与唐氏贸易,又遣使通传给青州各大堡主,强调豪强与巨贾勾连,无异谋逆,令众不可接纳唐娘子在青州经营。
然而南北之势从来是此消彼长,卫觎在中原腹地连连得胜,势不可挡,那些地方势力个个都是人精,自然要将与他关系匪浅的唐娘子奉为座上宾。
朝廷的限令也许给唐氏造成了一定损失,却没挡住唐氏小东家将青州收入囊中的脚步。
听说,蓬莱岛筹建起的水军,飞艋舴已不下三百只,艨艟、楼舰更具百艘有余。
青州水军,豫州游军,再加上兖州骑军,何止珠联璧合!
陆抗前不久还听说宗室中人的抱怨,说废太子何有眼无珠之甚,废皇后何以刻毒短视之甚,若使天家有唐娘子这位儿媳,岂来今日覆国之祸!
当年富可敌国的唐夫人尚且有卫皇后与之结义,交好制节,而如今,谁人配得与唐小娘子讨份交情?
这些活在粉饰太平中的贵幸老爷们,直到此时,才遽觉天象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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