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是个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如今墨黑的发纷飞,漆黑的瞳孔大得出奇,脸色泛出诡异的白,活脱脱是恶鬼降临世间的样子。
大仇得报,此间事了。但恶鬼沾了血腥,胃口大开,又操控他连着吞吃几人。
鬼魂积蓄的力量霸道无比,江予淮是还活着,但与死了没有两样,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乍见此景,陆时微恨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奋力拉住他自毁的举动。
她想穿过百年的光阴拥住他,可她也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无法触及他的衣袖。
假如当时能有一个人来拦住他,也许就不会有踽踽独行尘世几百年的山鬼江予淮了。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袭来,她只觉心脏跳动得剧烈,连带着她的神经都突突得挣扎起来,如一只猛兽在冲撞她的心脏,在一遍遍冲击她灵魂的深处,她莫名得有无限的流泪的冲动。
他全力抗拒与恶鬼彻底融合,唯恐自己的神智全失,难得他心志坚毅,恶鬼也就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操纵他行凶。
一人一鬼互相牵制,一事无成。
她不知道江予淮最终是如何摆脱了这一缠身恶鬼的,在他一次次的痛苦挣扎间,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如同永远堕入无边的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山巅的小屋里。
但面前所见的画面,令她大为惊恐,面前的江予淮狼狈不堪,被几根笨重的锁链重重地束缚在木架上,插翅难飞。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弹指一挥就能操纵数千条锁链吗?
外界暮霭沉沉,屋内燃着幽幽的烛火,忽明忽灭,除此之外再无一星半点光亮照入。
她仍是没有自己的肢体,大约只有灵魂附身于一个走动的身体。
入目是两根最粗重的锁链,由骨头做成,坚固异常,贯穿了他的琵琶骨。
有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所有锁链骤然收紧,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痕迹,他浑浑噩噩地醒来,哀叫一声,琵琶骨上的洞口又磨得深了些。
他身上素白的长衫破烂成条,几难蔽体,其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已然难看出原本的颜色,至于衣服上的锦绣暗纹更是不可分辨。
“今日感觉如何呀?”这声音清脆又熟悉,是陆时微自己的嗓音!
她附身到她自己身上,她还绑了江予淮?
从江予淮的角度看来,来人正是与陆时微一般无二的样貌,偏生作出从不出现在她脸上的天真无辜的情状,探出白皙的手指抚上最深的伤口处,饶有趣味地用力摁住。
他果然咬紧牙关,浮现痛苦神色,但不再吭声。
对面的少女半眯起眼睛,大约是对这样的反应极为满意,笑眯眯地关怀着问:“予淮,很痛吗?其实我很怕你疼呢,都叫它们乖乖的,可我现在还很难控制好锁链。”
说到末尾时,她又委屈起来,泪眼盈盈地解释。
冷汗涔涔,江予淮痛得生出眩晕来,被这一番话激得倍感恶心,说出的话仍然是恶声恶气的:“你别用她的脸和我说话!恶不恶心?”
“你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否则纸人其实可以改换容貌吧,你为什么照着她的模样做纸人?”她的话语急促,转而又娇娇地说:
“我也是小纸人,我也想描眉画眼,就画成她的样子吧,好不好?她一点都不听话,时不时就惹出麻烦。我可就不一样啦,只想永永远远都陪着你。”
说话间,她俯下身子,无限依恋地将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他,话语情真意切。
不只是江予淮遍体生寒,毛骨悚然,感觉到两人贴得极近的陆时微亦是惶然,这个场景,是不是过于刺激了?
过往祝向榆和他都很少如此亲密啊!她是不是被什么妖怪上身了?可她自己不就是只妖吗?
江予淮本就不是爱费口舌的人,更不爱和疯子说话,当即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她,是被困住的她,是真正的她啊,你还是不能接受吗?”
他半掀眼皮,兴致缺缺,显然没被她的一番真情诉说所打动,冷冷问:“你捆着我究竟想做什么?杀又杀不了我,每日练习使锁链的本事?”
“人人都说山神祭祀是娶妻,予淮,我们是不是还缺了一场真正的洞房花烛?不如就明日吧?”
洞房花烛
提及洞房花烛四个字,纸人陆时微大大地咧开嘴角,已经咯咯地欢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些无比憧憬的美事。
“你皱着张脸做什么?你是只山鬼,我是个纸人,我们都是没有心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呀?”
江予淮忽地睁开眼睛,眸光发亮地盯住她,似是自言自语般诉说:“我非草木,孰能无心?你既无心,又无情意,何苦拿我寻开心?”
纸人蹲在他身前,撑着纤巧的下巴,不为所动。他盯住她看了许久,慢慢说:“你已经能以妄念存世,就别再困住时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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